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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辜顯榮傳》

辜顯榮翁傳記編纂會原著、楊永良譯
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 出版
2007年6月出版
訂價:600元


簡介目次辜寬敏序楊永良序

父親的背影

  日本有句俚語說:「孩子是看著父親的背長大的。」我常想,究竟我父親辜顯榮先生對於我的影響有多大,老實說,我實在不知道。因為他過世的時候, 我才十二歲。可是現在八十歲的我,再回頭想想走過的一生,我感覺自己的身上,確實有許多連我自己都難以形容的性格與處世作風,應該是深受我父親的影響。所以,我必須回頭談談我的父親--辜顯榮先生。
  我出生的時候,父親辜顯榮已經六十歲。我想大多數的人在很小的時候,其實對富裕或者貧窮是沒有概念的,我也不例外。我只知道,家裡有很多的傭人,而我的父親好像很重要。因為小時候家裡常常有人來看他,而且對他的態度都非常的尊敬和畏懼。父親似乎非常的忙碌,經常不在家,我的母親為了照顧父親,也必須陪伴他到處旅行、南征北討,所以我並不經常可以和父母親相處。
  唯一我覺得與父親最親近的記憶,是當他沒有外出旅行在家休息的時候。我記得用過晚餐後,他總會拉著我的手在居家二樓的長廊散步。有一回當我們從長廊的一端走到另一端時,父親問我:「寬敏,你長大後要做什麼?」第一次我回答父親:「做警察。」父親問我為什麼?我說:「警察先生穿的制服很好看,看起來很偉大。」只見父親沉默不語。
  第二次散步時,父親又問我同樣的問題,我也給他相同的答案。父親又沉默不語。過了一段時間後的某個黃昏,我有機會與父親在長廊散步時,他又問我同樣的問題。我隱約覺得父親不喜歡我上次的答案,所以這一次我就改變說法。我回答父親:「我想做公車司機。因為一個人可以開那麼大的車子,很了不起。」父親依舊沉默不語。
  當時小小年紀,不知道父親問我這個問題有何用意,直到父親過世, 而我也長大成人以後,重新回憶起這段往事,我才了解父親的用心良苦。我想,他是希望我時時問自己:「你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從此以後,我就養成這個自我發問的習慣,直到今天,我依然經常在發呆冥想時質問自己:「我是誰?我所為何來?我要為國家社會做些什麼?我現在做得夠不夠?」
  也許就是這樣的習慣,讓我在漫長的一生裡,始終不斷檢驗自己走過的痕跡,以及思考未來的方向。
  父親對我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他的一生操勞國事,經常為了調停日本政府與台灣人的糾紛而奔走;後來又為了日本與中國一觸即發的戰爭,往返於日中台三地之間,努力做一個協調者,希望讓雙方能夠冷靜面對政局,也希望將可能的衝突降到最低。後來也因此身體過勞而病逝日本。
  父親雖受到日本政府的眷顧而成為日治時代的首富,但是他生性儉樸並不奢華,也似乎對生活享受的樂趣不大,他念茲在茲的仍然是國家大事。回想我的人生走到如今,也彷彿在重複父親走過的生命軌跡。我從踏入台獨運動至今已經四十餘載,所思所念者,又何嘗不是我們的國家,能夠早日成為一個真正名符其實的獨立正常國家?
  父親的一生曾經被史學者批評為「賣國賊」,其實這是有謬誤的。我想要問的是:「他出賣的是哪一個國家?」當時的台灣是在日本的殖民統治下,不屬於中國、也不是獨立台灣國,他是一個被殖民者,效忠當時的殖民政府實乃情非得已,這就是身為台灣人的悲哀吧。父親的一生雖擁有榮華富貴,然而依舊是台灣人被殖民歷史的寫照,當我覺悟「被殖民的悲哀」後,走上台獨之路也就實乃必然了。
  父親雖然效忠日本政府,但卻終其一生都不願學日本話、改日本名,或許,他是以這種最低限度的抵抗姿態,來捍衛自己最後的尊嚴吧。妻子經常問我:「你一直有一種強烈捍衛自己尊嚴和國家尊嚴的脾性,甚至不惜與人吵架或爭論,究竟你那強烈的自尊感是從何而來?」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後來仔細回想,大概是遺傳自父親吧。
  有人說:「性格決定命運。」或許父親在我的身上植入了某種遺傳因子,讓我們父子兩代都逃不過過問國事、憂煩國事的命運,不過,比起父親我仍是比較幸運的,因為我自始至終,都為了「建立一個自己的國家」而努力。我相信,父親一定會支持我的信念與堅持,因為,他比我更清楚「台灣人的悲哀」是什麼。
  父親的這本傳記執筆者是日本人尾崎秀真等人,寫於日治時代,雖然部分內容現在讀起來有些奇怪,我仍然堅持保有原來的風格,以反應那個時代的氛圍。非常感謝交通大學楊永良教授接受我的請託,翻譯了這本不容易翻譯的傳記。他的文筆流暢、知識淵博,讓這本書的可讀性大為提高,我深為感激。也感謝曾秋美小姐與相關工作人員,擔負起沉重的校對工作與編輯作業,讓這本書能夠順利完成付梓。
  謹以此書的出版,追念與感謝我的父親。父親的背影,一直存放在我的心裡;父親的影響,也貫穿我的一生。有辜顯榮,才有現在的辜寬敏。原來,我就是看著他的背長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