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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噶瑪蘭二二八》(宜蘭地區)

沈秀華、張文義/採訪記錄
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 出版
2013年2月出版
訂價:300元


 
 

文/沈秀華

  離1992年初《噶瑪蘭二二八》一書在自立晚報文化出版部出版已過21個年頭。21個年頭可以使一個剛出生的嬰兒,經歷小孩童、青少年、到青年,可以 從顛簸學走路到自有定見,展翅計畫、經驗生命的豐富與有限。那21個年頭中,二二八事件在台灣社會經歷了什麼變化?歷史如何在時間的恆河中可能活過來?
   《噶瑪蘭二二八》一書在1992年出版時是全國第一本以一地方為範圍,以口述歷史方式詳細記錄一特定區域在1947年間所發生的二二八傷亡及其家屬的受難 經驗。這雖是一個有關宜蘭地方二二八故事的出版,在台灣二二八的平反及紀念上卻是個重要的開始。1992年雖是已解嚴的年代,但在經過國民黨政府過去四十 年的禁聲,二二八仍是許多人心中的禁忌,在威權記憶猶新的年代,張文義先生與我當時在從事這本書的訪談時,大部分的受訪者都不願意我們錄音,怕錄音資料將 來會成為找他們麻煩的證據,我們靠著過去各自從事訪談所累積出的快速做筆記能耐及事後再求證的工作將此書整理出版。此書出版後,陸續看到更多以地方、區域 為範圍所作二二八口述歷史的出版,因二二八受難、就二二八存活下來的人的經驗,終於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公開發聲。歷史是能在時間的恆河中活過來的,二二八在 禁聲的四十多年後,透過存活者的口述及其他許多人的爭取,在九零年代後的台灣社會成為活的經驗。更多人講過、聽過、讀過國家政黨暴力下的二二八事件經過及 受此事暴力影響下生命的死亡及受苦、受難,1995年國家成立二二八事件紀念基金會來受理賠償事宜及計畫紀念活動,1997年起每年的二月二十八日以「和 平紀念日」成為國定假日,國民黨領導也在不同場合為此事件公開道歉,雖然所提有限,二二八事件也終於寫入台灣的教科書…。
   但,可以使一個嬰兒長成青年的1992年至2013的21年頭裡,並沒有使得在1947年失去的二二八正義得以真正找回。雖然一些平反紀念活動如前所提已 陸續在做,但從每年二二八期間官方、民間相關紀念活動所引發的爭議與不滿,顯示二二八轉型正義工作仍未能找回因此事件所經驗的不正義的正義感。如許多人所 討論過,一個經過公開賠償、道歉的政治暴力事件至今竟可以沒有事情真相,許多當年如何被殺害、在那被殺害、身屍何在的真相仍不明;一個經過公開賠償、道歉 的政治暴力事件至今竟可以沒有事件元凶,沒有具體個人須為此事負任何法律、政治、道德責任,當時下達暴力命令的蔣介石仍有個紀念他的國家級紀念堂存在,仍 有紀念他的銅像矗立在一些公共場合。沒有真相、元凶的道歉與紀念如何可能是真的道歉與紀念?
   另外,官方的二二八事件相關論述與其所執行的處理及補償條例中,二二八身亡者家屬的法律位階仍僅列為受難者家屬,他們的受害身分沒被正式承認,他們只是被 視為替身亡者討回一些物質與名譽補償或賠償的代理人,透過「二二八事件處理及賠償條例」他們代收家人一條命可要求最高六十基點、一基點十萬元的補償金或賠 償金,但他們自己四十年、五十年、六十多年的不同受害經驗,在這六十基點、六百萬的數字下,被汙名歸類為貪婪的二二八事件家屬,被要求既然拿了錢就趕快忘 掉「已老掉牙」的傷痛抬頭向前走。如果我們就誰才是二二八過後台灣社會最直接的事件受害者來討論,首當其衝的當然是在事件中身亡的家屬們,在二二八中死亡 大都為男性的情形下,家屬們一時間失去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兄弟,也成為事件後黨國暴力下的繼續被囚禁者,他們許多因家中頓失主要經濟提供者而陷入生 活困境,他們成為哭傷雙眼的年邁父母、痛失手足的兄弟姊妹、難以女性身分立足社會的政治寡婦、與需隱藏父親死亡原因的政治單親孩子。他們是真正活下來經驗 二二八暴力最直接的受害者,他們是二二八的受害者而非僅僅是受害者家屬。在亡者已無法親身經驗平反其所受的不正義,二二八事件身亡者的家人以及在事件中遭 受羈押、徒刑的個人與其家人的正義是二二八轉型正義首要面對的。他們的不正義經驗會因為他們與二二八身故者的不同關係,會如本書所呈現的因為他們不同的性 別、階級、城鄉、族群背景而有不同,二二八所造成的不正義與傷害是多元、異質的,也唯有正視這些多元的受難經驗,才有可能稍稍撫慰不同受創者的身心與回給 予一些許的正義感。
   一個將二二八事件受害的家屬認定為事件的最直接受害者的轉型正義,除了不會僅將他們視為法理上的物質與名譽的補償、賠償代理人外;民間也好,或官方的相關 口述歷史與論述也不會僅以事件身亡者與受害者為主體,二二八受害者(包括遭羈押、徒刑)的家屬的不同受害與傷痛的主體性就會更凸顯;我們各地的二二八紀念 館所展示的就不會限以狹義定義下的受害者的故事為主軸,不同的二二八政治父母、政治寡婦、政治單親孩子的故事就會出現在這些紀念館裡,讓親身經驗這些傷害 的主角,讓後來去了解這個事件的人們,知道暴力的力量不僅是在可取人命,更在扭曲人性、生命與整體社會。
   儘管在被禁聲的四十年中,二二八其實從來沒有死去,它活在這本書中我們所訪談宜蘭的鄉親中,活在其他台灣各地受二二八事件直接、間接影響的人的隱微日常生 活裡。現在可以公開活著的二二八歷史,仍需要更多對真相要求、對事件負責的爭取,對因此政治暴力受苦、受難的生命的了解與尊重。活的歷史是為了我們可以盡 量減少再犯同樣錯誤,再經驗類似不正義。希望這本書的21年後再版,能對這個社會裡持續找回二二八正義的工作有所貢獻,僅以此再版,獻給當年接受我們訪 談,分享他們苦難經驗的宜蘭二二八鄉親及其家人,其中有些受訪者已不在人世,他們所未見證的轉型正義正是我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