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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河域二二八》(台北地區)

張炎憲、胡慧玲、黎澄貴/採訪記錄
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 出版
1996年2月1版1刷
2006年3月1版3刷
訂價:280元


台灣史的磐基

文/李喬   

  台灣史,古代近代部分,有些區域是標示為曖昧、或「故作模糊」的;當代史則處處布電明列為「禁區」。到一九八七年解嚴為止,台灣共產黨事跡與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事件是絕對不能碰的禁忌。今天有人可以公開慶祝,紀念「他們的」偉大解放者毛澤東了,可是台北市二二八紀念碑還是「空白」的。
  個人於八○年間在小說《荒村》中偷渡農民組合史事「成功」,於是重施故技,自八○年左右起,以十年時間尋找二二八慘案的遺跡供證,打算寫成小說。今天民間已經可以大談獨立建國,而我的書已經完成且問市。不過十年的收集探訪研判,獲得的領會與感慨卻是終生難忘的。
  二二八事件,是台灣史上殺戮最多、最慘,影響最為深遠的歷史公案。經過這場浩劫,台灣人對於「國家」產生根本的疑惑;惶惑之餘,精神領域中的「文化祖國」(即「文化認同」)虛位化了。就台灣人立場而言,這是「正面」的,因為台灣人在二二八的血肉焠煉後,「台灣人意識」明確確立,進而逐漸凝結為「台灣意識」。不過,台灣人的族性因而受到嚴重扭曲:艱難成形的法治觀念崩頹,冷漠自私懦弱習性反而形成;無族群自尊,共同理想難以凝聚,真正自主獨立的信心與胸襟難以確定成就氣候──迄至於目下,台灣改造運動陣容,民進黨的表現正是明證。另一方面,藝術文學的創造力、心靈世界的提升,學術思想的系統性建構,都受到無可比擬的抑制打擊。以文化學思考言:當代的台灣文化,已然潛存著「二二八因素」──也就是說,台灣人的思考、行為模式、價值觀,都有「二二八因素」在其中「發生作用」。
  然則,如何「轉負為正」,也就是接受歷史經驗的洗禮,化我台灣人「百孔千瘡」的心靈為「千錘百鍊」的堅強勇猛精神?那就是勇敢面對歷史事實,徹底釐清歷史的真偽。於是挖掘歷史真相、重現歷史場景,便是最嚴厲最迫切的事工!
  何以大鳴大放之後,二二八的真相仍然不能脫出重重迷霧?除了時間因素之外,台灣人、國府、「中國」三方對峙情勢依然,而且有踰越緊張之勢;二二八的「能量」蘊藏驚人,此時各有解釋是十分自然的。然而台灣人民豈容長遠任其播弄、誤導?然則,正本清源,從本做起是絕對必要的。歷史學的本源,就是田野調查的工夫。這個確認不只是「二二八學」的磐基,也應該是建構具有「台灣主體性」的台灣史──史學者的天賦職志。
  年輕史學者,張炎憲教授就是克行天賦職志的代表性人物。個人結識張氏約十年,十年間就大致的理解,彼孜孜以赴的二大學術行動是:一、基於「台灣主體性」的台灣歷史的論述;有學術層面的,也有啟蒙教化大眾之類的。二是領導研究生做區域性特定主題的調查,包括平埔人遺跡遺物的挖掘,出版《台灣平埔族文獻資料選集──竹塹社》,其次就是大量的,全島分區的二二八口述歷史。這部分已完成的有《悲情車站二二八》、《基隆雨港二二八》、《嘉義北回二二八》、《嘉義驛前二二八》、《諸羅山城二二八》、《台北南港二二八》等七部,以及《淡水河域二二八》和《台北都會二二八》。成就豐碩,口碑極佳。張教授暨一起櫛風沐雨的採訪筆錄者,完成了台灣當代史的奠基工作。生於斯時的台灣智識分子,其生命意義,已然美麗而無憾。
  個人為歷史素材小說的需要所做的類似田野探訪,雖然不像史學者所為的高難度,但個中苦況已略嚐一二;隨機採行的「口述歷史」的局限性、錯誤傾向也稍有理解。這種誤失,除「不可原諒的誤導」──受訪者為某理由故意胡扯──之外,大概有幾種情形:一、當時年紀小,或並未看清真相、聽明事實,彼記憶起始就是錯誤的。二、完全是耳聞傳言,經歷長久歲月,慢慢內化成親身經歷的。三、人的記憶十分有限,歲月沖刷難免變形,此時書報或特定人物(可信度高者)的敘述,不知不覺填充了變形的記憶,成了「新的混合歷史」。四、人的心理作用本身就有補充完形(格式塔 Gestalt)能力,那些身歷其境的人,尤其當時「言行有愧」的回憶者,極可能有意不覺地把故事修補得更完整,而彼也就獲得更正面的存在了。
  這個缺失,比起一些「歷史家」基於政治立場,或價售學術良心的造假、「編製」──算是小小瑕疵而已。至於如何彌補此小瑕疵?只有一途:尋求量大。當口述者人數達到某一比例時,那些無心的失誤也好,有意的牽扯也罷,終歸會被挑剔出來。「量大為正」,張教授等正朝此方向奮勇邁進中,令人感佩。在讀者方面也應同步前行,即就是大量閱讀,不漏一篇。如此完整的二二八圖像便呈現出來了。
  誠然,這些「口述歷史」是「二二八學」的第一步、基本資料,「台灣學」的磐基部分。吾人熱切期待張教授再接再厲,很快地跨出下一步。心香以祝,以此為序。

1995年1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