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音樂與繪畫的詩境──詩人林亨泰專訪

TLI_p08 時  間:1997年07月16日
地  點:林亨泰先生住處

 

莊紫蓉1

  林亨泰先生是台灣有名的詩人,日治時代就開始以日文創作,戰後用中文寫詩,音樂性、繪畫和思想性是他詩創作的自我期許。此外,他在詩的理論方面也有獨到的見解。
  林老師,請您談談小時候的生活情形。

林亨泰1
  我小時候隨著父親搬了幾次家,就讀小學(公學校)前,在烏日住過一段時間,當時父親在製糖會社工作。有時,父母會帶我到公司附設工廠看電影,我記得那工廠的屋頂是鐵架搭建的。因為我年紀太小了,看了一會兒就睡著了。不過,在我的腦海裡,還留著當時所看的日本武士打鬥的片斷畫面。

林亨泰先生
1997.07.16

圖片提供:莊紫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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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父親本來在製糖會社的化驗室工作,後來想自己創業,辭去糖廠的工作,考上中醫,又考上西醫,那是光復前的事了。在我印象中,父親的記憶力很好,很用功,每天一大早就起來散步,唸書,我經常看到他邊寫邊背書的情景。後來我在熱帶醫學研究所接受衛生技術人員短期訓練時,讀過熱帶病學,有一次我問他有關瘧疾病史的事,他隨口就將書中的記述背出一大段來,可見他用功的情形。
  父親考上中、西醫後,就從事醫生的工作,二次大戰終戰後,在過世前一段時間,轉任衛生所主任,一九七○年過世。


莊紫蓉2
  您的父親對您有什麼樣的影響?

林亨泰2
  我的父親不善於言辭,說話沒什麼條理,脾氣很大,自己不喜歡看電影等等娛樂,也禁止我們從事什麼娛樂。


莊紫蓉3
  不過,您小時候,他也會帶您去看電影。

林亨泰3
  那是公司專為日本人及家屬所舉辦的活動,只好也去捧場。平常他對我們管教很嚴格,希望我能夠學醫,但是我有自己的主張,並沒有依照他的意思去做。
  小時候我們經常搬家,影響最深刻的是小學剛入學的那一次。當時父母親先搬到新家,獨留我一人暫時寄住親戚家,等到學期告一段落,才遷回新家,我的獨立性格就是在這種環境之下逐漸養成的。


莊紫蓉4
  您是家中的長子,一般說來,長男都比較受寵愛的。

林亨泰4
  我十三歲時,母親因難產而過世,就在那一年,父親再娶。大家都說必須在百日內辦喜事,但是,我母親二月過世,父親再娶是十二月,已經超過百日了。本來家中長子比較受寵,但是我的情形不同,父親再婚後,我好像成了他的包袱,不大喜歡看到我。


莊紫蓉5
  您小時候和母親比較親近嗎?

林亨泰5
  比較起來,我和母親較親近。從小我跟著父親叫我母親名字──(白瑜),所以,直到母親去世,沒有叫過「媽媽」。我外祖父姓傅,是中醫師,屬於文人世家,當時清末時代,尤其是顯赫的文化家族在習慣上總是和武館人家結親,以便在官衙未能善盡捍衛民間的那個時代,藉以保護身家財產的安全。我外婆是武館女兒,曾經和親戚因爭吵而打架,我外婆打贏了。那個親戚懷恨在心,訓練他的雙胞胎兒子。等到他們長大後,就向我外婆挑戰。那時我外婆已五、六十歲了,和那對雙胞胎打成平手,受到內傷,後來因而生病過世。


莊紫蓉6
  這樣看起來,您的外祖母非常勇健。
  您的外祖父是文人,您的文學細胞是不是得到他的遺傳或影響?

林亨泰6
  或許是吧!不過,並沒有直接的影響。我外祖父沒有生兒子,他弟弟的一個兒子過繼給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外祖父就過世了,我沒見過他,手邊也沒有他的資料。後來我開始寫詩以後,聽說我外祖父也寫詩,於是我去找外祖父過繼來的兒子,才聽他談起外祖父寫過不少,有些寺廟裡的對聯也是出自他的手筆。


莊紫蓉7
  您小時候經常搬家,印象較深的是什麼地方?

林亨泰7
  小時候的記憶有些已經模糊了,仔細想來,對北斗這個地方較為熟悉。記得我讀小學時,每天早上起來刷牙洗臉時,都會看到遠方的新高山(玉山)。


莊紫蓉8
  那時您心中有什麼感受或是想法?

林亨泰8
  當時看到遠方那麼高的山,感覺有一種神秘感。


莊紫蓉9
  您童年時和玩伴遊戲,有什麼特別的經驗?

林亨泰9
  小時候我經常邀集四、五個孩子,就像「囝仔頭王」一樣,找一個主題,每個人說出自己的想像。例如:「如果我是神仙」這個主題,就可以說:「如果有一個人要走過小水溝,我要他的腿變得很長很長,讓他原本的一小步突然跨過了一座房子。」每個人都說出自己的一個想像,那些想法,往往十分誇大或荒誕,大家都談得很開心。
  有時候,我們三、四個小孩子坐在客廳的四個角落,嘴裡一邊哼著自創的曲調,一邊用手敲打椅背,發出三拍或四拍的節奏,這些經驗都非常有趣。


莊紫蓉10
  您讀書時,在音樂和數學的表現都很好。

林亨泰10
  小學一年級時,大概我的聲音還不錯被老師選上一年一度園遊會裡的獨唱。但是我上台唱到一半,,忽然忘記怎麼唱下去,最後在大家的掌聲中,很不好意思地下台。
  就讀師範學院時,音樂系的聲樂教授似乎很欣賞我的歌喉,獨唱考試時給我最高分──九十分。有時同學彈琴,我會在旁邊跟著琴聲隨口哼唱,他們認為我的音準很好。平常我也喜歡唱歌,多半是唱藝術歌曲,那是戰爭時期,禁止唱流行歌曲。這是我在音樂方面的經驗,但是並沒有往音樂方面發展。

林亨泰夫婦
李敏勇新書發表會
攝於誠品書店
1997.01.18
圖片提供:莊紫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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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去母親的幻影〉
母親去世在我十三歲的那年
遠赴中學入學考試的前夜
半夜產婆醫生的足音遠去
父親突然焦急催促的聲音
驚醒了睡在隔壁房間的我

父親只是茫茫然然
喚著長男年紀最大的我
我只是不知所措地
望著面無血色的母親
母親因為難產離開了世間

學業從沒有缺過課
考試去不去?不去?去?
還沒有長大的身長和體重
只是順著親戚們的意見
毫無定見做了最後決定

從沒有想過,一個剛剛出生
更難以相信,一個卻要死去
人生留給我的難題過於困難
只在始終得不到歸結的答案中
死去母親的幻影出現又消失……

莊紫蓉11
  您十三歲時母親過世,不久父親再娶,這件事對您的影響似乎很大。

林亨泰11
  那件事給我的打擊很大,至此之後開始思考人生的問題。經過各種追尋,以及反覆思索的結果,並沒有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起首我追求宗教,然而終因不得內心的共鳴而逐漸轉向文學。


莊紫蓉12
  有人說,人生是痛苦而無意義的,您對人生的看法如何?

林亨泰12
  人生是有很多痛苦,不過,那些痛苦畢竟是人生的一部分,也並不是不能忍受的。母親去世這件事,影響我甚巨,包括我很晚才結婚也可以說是受到那件事的影響。這兩年,經過了一九九五年那一次中風的病中經驗,才逐漸淡化了早期的痛苦經驗,並且也比較能豁然以對了。今年六月,我寫下〈死去母親的幻影〉:


莊紫蓉13
  您有幾首描寫女性的詩,例如〈尼僧〉、〈新畢業的女教師〉、〈被虐待成桃紅的女人〉、〈鳳凰木〉等等,似乎對女性特別關懷。

林亨泰13
  我所寫的詩都是自己親身的體會和感受,關心的都是切乎人生的問題,例如〈鳳凰木〉:「妳是新世紀的勞動者」,「誰說?/在春天的南國沒有美人/不過 要等到了夏天/鳳凰木,那就是南國的美人」,其實這首詩的背景在光復後不久,當時台灣女性都較質樸,生活在勞動的環境之中,而沒有太多的修飾與打扮,我所謂的「南國美人」就是這個意思。〈新畢業的女教師〉則是看到剛畢業尚且稚氣未脫的女同事,在驚訝之餘而寫成的。


莊紫蓉14
  您的童年生活有沒有特別愉快的經驗?

林亨泰14
  十三歲以前,是無憂無慮的,比較快樂。十三歲以後,則性格比較孤獨,朋友不多。不過,我的朋友雖然不多,卻都是很要好的知己,例如銀鈴會的朱實(辰光)和蕭金堆(蕭翔文),都是我很要好的朋友。至於資助我印第一本詩集《靈魂的產聲》的陳素吟女士,本來我並不認識她,她的弟弟陳瀛洲是我師範學院的學弟,有一次他告訴我他姊姊有一筆年終獎金想捐給銀鈴會,而他和我較為要好,就建議將那筆錢資助我出版第一本詩集。當時我和陳素吟女士沒有見過面,後來銀鈴會在彰化舉辦第二次聯誼會時,我才認識她,但也沒有交往。直到一九五○年我畢業之後開始教書了,才和她有較密切的往來。
  我第一本詩集《靈魂的產聲》是一九四九年四月出版,當時在政治上已經有緊張的氣氛,所以,過去刊在《潮流》雜誌上一些比較激烈反政府的詩並沒有編入,而收錄那些比較溫和而沒有反抗性的詩,另外我又臨時寫了幾首,印成那本詩集。當時我寫詩的靈感可以說是很豐富的,可以寫很多詩。

林亨泰著作書影


圖片提供:莊紫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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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紫蓉15
  那些反抗性較強的詩,後來有沒有翻譯印出來?

林亨泰15
  有,有些是張彥勳翻譯,有的我自己翻譯的。《靈魂的產聲》出版後,我停筆了六年,那幾年「戰鬥文藝」當道,我想,與其寫那種詩,不如保持沉默。後來看到紀弦的《現代詩》季刊,介紹一些法國詩人,我似乎抓到了另一種可能性,於是又開始動筆寫作。
  「人誕生的呱呱初啼聲是一種喜悅,享嚐奶的香味則在神話般的母親的懷裡享受得到。春天驚醒的靈魂的初啼聲是一種寂寞,那我的青春與詩則是我的夢與哀歌。可是為了愛護真實的生命,竟忘了人類時間與空間,於是靈魂慘痛地傷害。而今,我即將揚起第三度初啼聲,反映現實的意志的初啼聲是一種嚴肅。」這是我在《靈魂的產聲》後記裡的一段話。人生的第一次初啼聲是剛出生在媽媽懷裡;第二次是青春時期,即是靈魂的初啼聲,也就是詩歌與夢;第三次初啼聲是反映人生現實,表現意志的初啼聲,對我來說,第三次的初啼聲還未到來。事實上,過去我沒有出版的那些較具反抗性的詩,是我以後想要走的方向。在白色恐怖時期,很多想寫的詩不能寫,只好寫現代派的詩,當時我是抓住一個「用現代派描寫鄉土」這樣的可能性來寫的。我所寫的那些符號詩,像〈患砂眼的城市〉、〈車禍〉、〈進香團〉等,都是用新的、現代的手法,抒寫現實生活。所以,我的現代派非但沒有脫離現實,而且是落實在實際生活。一般人批評的現代主義,是所謂的「橫的移植」,模仿西方,我的主張和他們不同。我認為,就像火藥、印刷、羅盤是中國人所發明,後來西方人將這三樣東西發揚,再傳入中國一樣,中國本身是有原創的東西,所以,「縱的繼承」是不能否決掉的。
  這種看法是我獨特的主張,和洛夫他們當時所講的現代派不同,而一般人心目中的現代派就是那種主張。因為想法不同,後來我們另組《笠》詩刊社。回顧我過去寫詩的歷程,雖然風格會改變,但是基調是不變的,就像一串珠子,每粒珠子不同,而串聯的那條線是一貫不變的。


莊紫蓉16
  您認為自己寫詩的那條基本線是什麼?

林亨泰16
  可以說是反映現實,也就是我所謂的第三次初啼聲,便已朝這個方向在走,只不過,如前所述,第一詩集時期中所發表之較具反抗性的詩作便是如此。直到第一本詩集以及現代派運動時期一直都不曾改變初衷。


莊紫蓉17
  叔本華在《意志與表象的世界》這本書裡談到,音樂是整個意志的客觀化,它表達事物本身,是最完美、最成功的藝術,最能夠深入人心。您寫詩主張情感內斂,並強調具有音樂性的詩,就能感動人,這種看法是否受到叔本華的影響?

林亨泰17
  我喜愛音樂,但是我所講的是「詩的音樂性」,和音樂不同。所謂詩的音樂性,不一定是像古詩一樣押韻,現代生活步調很快,「速度感」也是一種音樂性。例如〈風景NO.2〉這首詩,是我從溪湖坐車到二林,沿途看到一排排的防風林,過了二林以後,就是海,可以看到一波波的海浪,我把坐在疾駛的車上所看到的情景寫下來。很多人寫詩時,本身是靜止不動的,站在一個定點來觀看,描寫不斷變動的事物。我寫這首詩的視點不同,我本身是在動的,我一動,景物也隨之變動,這種「速度感」就是一種音樂性。另外,詩的間隔,換行,停頓的地方也能夠表現音樂性,所以,詩一定要朗讀,例如:「防風林(停一拍)的(停二拍)外邊(停一拍)還有(停兩拍)防風林(停一拍)的(停二拍)外邊(停一拍)還有(停二拍)防風林(停一拍)的(停二拍)外邊(停一拍)還有(停四拍)然而海(停一拍)以及波的羅列(停二拍)然而海(停一拍)以及波的羅列」這樣吟誦,才會有時間的關係,唸到第二句才產生第一句;因第三句才有第二句……時間的逐漸移動,這就是音樂性,也就是生活的速度,生活的韻律。所以,我的詩必須讀出來才有立體感,才有韻味,只用眼睛看的話,只是呈現平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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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景NO.1〉也是您實際觀察到的事物描寫?

林亨泰18
  這一首表現的是生命成長中的時間速度,「陽光陽光曬長了耳朵」,陽光由短而變長。一般人對這一首詩比較不能欣賞,討論的人較少。


莊紫蓉19
  〈風景NO.1〉和〈風景NO.2〉是同時寫的嗎?我們在鄉下看到的防風林是為保護農作物而種的,這兩首詩是不是可以合在一起看?

林亨泰19
  這兩首詩是同一時期寫的,不過,是分別寫的,〈風景NO.1〉寫的農作物是一般農村常見的景物,而〈風景NO.2〉則是寫溪湖到二林之間的防風林和海。詩本來就可以做各種解釋,兩首合在一起看也沒什麼不可以。


莊紫蓉20
  〈爪痕集 第六首〉第一段:「沒有語言/這世界/可能也沒有什麼驚訝」,您對語言似乎非常重視。

林亨泰20
  這是我的文化觀,人類先有語言,然後才慢慢形成文化,語言是文化的基礎,是很重要的。
  我寫詩時,非常注重語言,我不喜歡「白髮三千丈」那種誇大的寫法,而力求寫實、精確的文字。


莊紫蓉21
  您有幾首詩,抓住一種感覺,很具體地表現出來,例如〈亞熱帶NO.1〉,用「胖」這個字表現亞熱帶地區在炙熱的陽光下,各種景物給人的感覺是「膨脹」的。
  〈黃昏〉這首詩:「蚊子們 在香蕉林中 騷擾著」有過鄉居經驗的人,一定很能體會您所表現的黃昏景象,這首詩很短,有點俳句的味道。

林亨泰21
  以前我唸過日本俳句,有時寫詩也想表現俳句的意境。


莊紫蓉22
  〈夕陽與茶〉這首詩中「翻滾的水和沈鬱的時間」將茶葉中的苦澀釋放出來,就好像人生的苦痛,也是一點一點地在每個人一生的歷程當中呈現。對於那些苦澀,誰能夠毫不猶豫地喝下去?這是您泡茶時所引發的聯想和感觸嗎?

林亨泰22
  是的,這是我在喝茶時所引發的感觸。


莊紫蓉23
  人生是痛苦的,不過,除了「苦」之外,也還有「甘」的成分,就像喝茶一樣,苦中帶甘。

林亨泰23
  人生的滋味是一言難盡的,詩的好處就在此,心中的感觸不必完全講出來,也不必說明,作者只抓住一點意涵或感覺,將它傳達給讀者。


莊紫蓉24
  您有一首詩〈雨天〉,寫出在雨天裡的寂寞,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曾經有過這種孤獨、寂寞的感覺。那時您抽煙嗎?

林亨泰24
  我年輕時煙抽得很兇,後來戒掉了。


莊紫蓉25
  您幾十年的寫作生涯中,什麼時期創作慾最強?

林亨泰25
  我年輕時創作力很強,例如〈非情之歌〉五十一首是一個月之間寫成的。不過,我的作品並不多,因為懶的緣故。去年生病,只寫了兩首,今年到目前為止,只寫了〈死去母親的幻影〉一首。


莊紫蓉26
  〈非情之歌〉裡的黑和白有什麼特別涵意?

林亨泰26
  黑和白,好像對立,有時卻又是同步。我是想用這種方式來表現複雜的社會和人生。
  我在寫完〈非情之歌〉後,第二次停筆,那是一九六二年,停筆的主要原因是忙,一九六三年結婚,同年,長男出生,一九六四年,《笠》詩社成立,接著颱風造成住屋崩塌,與山坡下的住戶發生糾紛。一九六六年女兒出生,一九七○年父親過世,同年八月,患腎臟炎,請了一年長期病假。這種種事情,讓我無法靜下心來創作。不過,雖然暫停創作,其他的文學活動並沒有停頓。


莊紫蓉27
  音樂性、繪畫性和思想性是您寫詩所想要達到的目標,例如〈日入而息〉就像一幅農歸圖,讀者彷彿可以聽到牛車的聲音。

林亨泰27
  我有好幾首詩,也都富於戲劇性,例如〈黃道吉日〉、〈同座者〉、〈事件〉……等等,好像一幕幕的戲一樣。而且,我很多詩作,都是在坐車時得到的靈感,可以說,我有不少詩是和交通有關係。


莊紫蓉28
  在您的求學過程中,有沒有那幾位老師對您影響較大?

林亨泰28
  沒有。不過,我想起來有一件有趣的事,我小學一年級暑假,和十幾個同學到鄰莊田尾老師家,老師很高興,請我們吃中飯。他一碗一碗地為我們添飯,為最後一個同學添好飯後,第一個同學已經吃完了,老師又替他添。老師就這樣不停地為我們添飯,那種情景在我腦子裡留下深刻的印象。後來這位老師介紹我到田尾國民小學教書。
  二二八事件之前,我就讀師範學院,有些同學是從中國大陸來台的,他們的衛生習慣不好,隨地吐痰擤鼻涕是常有的事,甚至有一位教中國通史的教授,上課到一半,跑到窗邊把鼻涕擤到外面,再回到講台繼續上課。像這樣的老師也有。

林亨泰夫婦
笠詩刊 200期大展
攝於台北市圖總館
1997.08.31
圖片提供:莊紫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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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紫蓉29
  您有幾十年的教書經驗,但是似乎很少創作有關教學的詩。

林亨泰29
  有關教學的詩也有,但是不多。以前在《創世紀》刊登過一篇〈教員與蜈蚣標本〉、《長的咽喉》裡也有一篇〈教室〉。


莊紫蓉30
  您有沒有想過要寫小說或其他的文體?

林亨泰30
  早期我曾經嘗試過小說創作,但是因為受到母親過世的影響,心情一直無法靜下來做長時期的寫作,不能寫小說那麼大部頭的著作。加上我生病以後,很多計劃都擱置下來,例如台語詩的寫作、小說創作等等,都無法進行。


莊紫蓉31
  您有寫日記的習慣嗎?有沒有打算寫回憶錄?

林亨泰31
  由於在長期的戒嚴之下,我並沒有養成寫日記的習慣,所以很多資料散佚,要收集很不容易。我是想要寫回憶錄,只是生病以來,整理資料或動筆寫作總不能持久。彰化縣立文化中心打算要為我出版全集,大約有十本。


莊紫蓉32
  您曾經用過「亨人」和「恆太」這兩個筆名,有沒有什麼涵意?

林亨泰32
  「亨人」是在《潮流》發表詩作時用的筆名,源於我對「人」有一種真切的好感因此希望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溝通關係都能順通亨達。「恆太」是我在《現代詩》時用的筆名,取其音和我的名字相同。我的本名是外祖父取的,來自於詩經,意思很好,所以我後來就沒有再用筆名。


莊紫蓉33
  您的讀書過程中,受到哪些著作或作者的影響較大?

林亨泰33
  早期我很喜歡看紀德的作品,法國現代詩人的著作也看了不少。中學時代開始接觸尼采,現在特別喜愛尼采全集,經常翻閱。

林亨泰、莊紫蓉合影
1997.07.16

圖片提供:莊紫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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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紫蓉
  感謝林亨泰老師在這大熱天撥冗接受訪問,謝謝!

(本文刊登於《台灣新文學》第九期一九九七年秋冬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