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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親續篇：雷震回憶錄》 雷震 著 |
走出陰霾，不再暗自哭泣
─先父雷震《我的母親續篇》手稿出版感言
文／雷美琳
「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及「公益信託雷震民主人權基金」將出版我的父親雷震先生《我的母親續篇》 手稿，負責此書出版的國史館前館長、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董事張炎憲先生希望身為雷震女兒的我寫篇序文，何況此書出版選在2009年3月7日父親過世30 年前夕，意義重大，我當然義不容辭；可是此際的我，因為外子金陵剛離開了我，我的感嘆何止萬千，一提起筆，父親、外子總在我腦中浮現，與他們一起的點點滴 滴便歷歷如繪，湧上心頭，我怕提起他們，也怕寫他們，因此當初炎憲提出時，我曾婉拒，謝謝炎憲一再鼓勵我，我才有這個勇氣追溯有關父親這本手稿的種種。
1960年9月4日我的父親遭非法逮捕，陷入政治黑獄，整整10年。父親為追求自由中國的民主蒙難，迄今已過48年。歷史證明，我的父親一生追求自由 民主理念，至死不渝，由於先知先覺，倡導力行，直言不諱，雖然終至成為關鍵時刻的殉道者，但是他所留下的事蹟和奮鬥精神，則受到各界肯定。
2002年國史館出了多本《雷震史料彙編》，揭開當年蔣介石以「知匪不報」與「為匪宣傳」二罪非法逮捕父親的真相，透過蔣介石親批的信件，終於讓後人 瞭解雷震案是蔣氏父子製造的冤案，還了父親的清白。民主的雷聲，人權的鬥士，我的父親當之無愧，我與外子金陵多年的奔走總算有了代價，我要謝謝國史館，也 要謝謝台權會律師諸多的辛勞。身為父親的女兒，我以他為榮，同意將他的回憶錄手稿出版，是希望能夠在歷史的的幽光中，留存當年父親對抗威權統治者的身影、 精神，還原歷史真相，而不是為了報復。
因此，在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決議出版父親遺著《我的母親續篇》手稿時，我欣然同意。炎憲找我去簽字同意出版事項，我告訴他，很多事冥冥中都有一定的定 數，當年1978年3月，我回台探親，離鄉4年多，第一次回去，有一天半夜2點多全家人都熟睡了，父親到我的房間敲我的門告訴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我，我 穿了睡衣到父親的書房，爸爸很慎重的說，他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要送給我，希望我好好的保管，將來要想辦法託人帶出去，然後父親就在床下一堆舊報紙中找出一 包稿子，有一包在衣櫃中，另一紮在衣服堆裏，還有一包在書櫃裡藏得很隱密，他要我記牢各處地方，這就是《我的母親續篇》這本手稿。一個月後我離開了台灣， 飛回美國，不久我在美得知，這篇稿子已經由我母親向筠女士交於陳菊女士，託外國人帶去香港出版了，是外子在舊金山中國城買了一本給我，想不到30年後的今 天，還是需要我這個當初的擁有者來簽約出版。
回首30幾年來，我和外子金陵為父親也做了一些事。
2003年，我們終於讓塵封20多年，小心翼翼呵護珍藏的父親遺稿《雷震家書》、《新黨運動黑皮書》兩書，交予遠流出版，完成了我和外子多年的心願。
2006年3月7日，公益信託雷震民主人權基金正式成立，外子金陵抱病陪我回台參加，一週後我們回美去醫院，他開刀治療食道癌，在醫院開了二次刀，住了一個多月，出院後在家休養了半年，瘦了50磅，體力不濟。
2007年我們曾經三次回台參加國史館主辦的父親的紀念會，12月11日父親110歲的紀念郵票在台發行了。13日我們匆匆離開台灣回到美國的家，這 時金陵的身體日益瘦弱。到了2008年1月，他開始進出醫院多次，到了6月間，他還關心父親的墓園是否開工，要我打電話詢問詳情，催催進度，他走前，墓園 修妥的照片寄來了，所有他關心父親的事，似乎是全辦完了，他承諾我的一切都做到了，我非常非常感謝他。為了雷家，這個半子做得太多了。他的好友比兄弟更 親，60多年交往之李淵民說的，他對雷家特別有孝心，他也曾說，因愛我更瞭解父親的偉大，他整理父親的文稿，書信多年，自稱「雷震通」，只是多遺憾，沒有 陪我多一點日子。
今年(2008年)9月13日，伴我50多年的外子終於離開了我，對於我這是一段可怕悲傷的日子，半世紀多的相依，使我凡事不能自己處理，我只要叫一 聲「金陵」幫我找什麼，我要什麼資料，他馬上送到；在家我什麼事都不需管，除了他不會燒飯與家事以外，我的一生都是依賴他，有關父親的事都是他陪我回台處 理，30多年來，我們辛苦的奔波，常常求告無門，他總是安慰我不要灰心，辦不成有什麼關係，就算我陪你回來玩一趟，這輩子我總會陪著你辦好所有的事，如果 不是外子的堅持及全力支持鼓勵，我懷疑自己是否能完成這麼多的心願。
2008年11月24日，第一屆「雷震民主人權紀念」講座在台北舉行，我獨自去參加，這是第一次沒有外子相伴，我感到千山萬水我獨行的悲哀，他沒有走時，一再告訴我，他會陪我去的，我雖然感到他太弱了，不可能長途跋涉，但我從來沒想到他會離我遠去。
我的一生，有二個深愛我的人，一個就是我的父親，另一個就是我的外子。從小父親就非常喜歡我，從有記憶開始，在家我與父親最接近，我的童年過得很幸 福，活在父愛裡，父親的朋友，識與不識我的人，都知道父親最愛我，不管發生什麼事，第一個想告訴的人便是父親。記得我剛認識外子時，我曾告訴爸爸，我認識 了一個男朋友，我很喜歡他，那時我才18歲，父親只說你太年輕了，要多讀書，在世新唸書時，軍訓教官曾出了一個作文題目「你心目中最偉大的人物」我當時寫 下了與眾不同的答案「我的父親雷震」想不到引發軒然大波，事實上我寫父親的耿介、忠實、不畏不懼、不屈不撓是我在現實生活中體念出來的，卻未料到惹來如許 困擾，事隔幾十年，我仍然高興當年我是那樣寫的。父親在我心中應是一個不平凡的人，我除了像一般人一樣的尊敬他以外還有份愛，我總怕這隻笨拙的筆，寫不出 父親完整的萬分之一。我的父親是世界上最好的，最溫馨的慈父，他照顧我們每個子女，只要我們有困難他永遠在你左右與你同在，為你解決一切。
我的外子金陵，當年他曾不顧長官的「犧牲與雷美琳的婚姻」之勸，一個平凡的人卻做了一件不平凡的事，拒不服從上級的禁令，他反抗了那個不合理的制度， 在白色恐怖的年代，這是需要很大的勇氣，他堅持娶了我，曾引起軒然大波，從此斷送了他的前途，他從未抱怨過，沒有怪過我，還自嘲是「斷刀上尉」這是威權時 代的小故事，雖然不能名留青史，至少勇氣可嘉，他就是我的外子，今天當我在這裡，懷念他時，我也譴責那個可怕的年代。當年父親鼓勵我和外子出國發展，他知 道我們在台灣受他影響而加諸的種種限制，那個時代，政治受難者的家屬，處境是可悲的，艱辛的，這也是我們離鄉背井出國，另謀生路的原因。雖然在一個陌生的 國度，生活很辛苦，可是我們提供子女們一個讀書、工作的好環境，讓他們今天都很有成就。
如今父親和外子都離我遠去，他們留給我的啟示是，你認為是對的，該做的，就要勇敢的去實現、去完成、不懼強權。我想父親和外子都是勇者，值得世人尊 敬。公益信託雷震民主人權基金的成立，外子也盡了一份力，奔走多年，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為這個基金會做更多的事，來回饋我們成長的地方，也不辜負外子 的心血，我以我是雷震的女兒而感到驕傲，我也以我是金陵的妻子而感到驕傲。我只是一個非常平凡的女子，因為有了他們才使我的人生更豐富，變得多彩多姿，我 更願因為這本書的出版，能撫平幾十年來一家人所受到的無盡的屈辱與創傷。從小籠罩在雷震案陰影的家屬終於走出陰霾不再暗自哭泣心傷。
2008.12.20 雷美琳於舊金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