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師範學徒兵廖名雁的青春歲月
文/廖心帆(退休)
1945年8月15日,父親廖名雁以學徒兵的身分在宜蘭迎接日本敗戰日,當時同樣屬於台北師範學校的學徒兵有百餘人。原本大家以為戰爭結束後,可以回到北師繼續完成學業,沒想到戰後這批學徒兵竟面臨更嚴酷的考驗。特別是我父親這一屆,原本再讀一年就能取得專科的學歷,只因中國沒有專科學制的師範學校,變成大家只能取得高中畢業的學歷,然後被分發到國小擔任教員。原本接受的是日本教師養成教育,在小學卻要用中文教學。這批教師必須奮力重新學習,才能逐步適應新時代的生活。
父親廖名雁,1926年出生於桃園大溪,1933年進入大溪公學校就讀,在學期間成績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並且在書法、美術、演講等比賽中獲得許多獎狀。他最自傲的是在1936年全日本「第一回全国小学児童綴方展覧会」,獲得3年級組作文比賽壹等賞。1939年父親從公學校畢業,應屆考上台北第二師範學校普通科。由於殖民教育的差別待遇,台灣人子弟若未經公學校高等科的補習,很難應屆考上有公費與就業保障的師範學校。當年師範學校普通科僅一班,共招收40名學生,他記得當年日本學生僅60名申請,但卻錄取了30名,錄取率為百分之五十,而台灣學生共260多名申請,僅10名獲得錄取。經過這樣競爭激烈的升學考驗,台灣學生成績都極為優秀。

圖1:1943年湖口基地演習照片,後排左起第9位廖名雁,第10為林景雲,後排右起第7為郭秋麟。(廖心帆提供)
他們這一屆在入學之前,中國大陸早已烽火滿天。戰爭的年代,所有在校期間中學生都必須接受軍事訓練,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到湖口基地進行實戰演習(圖一)。由於戰局的擴大,需要更多的兵力,1942年台灣開始招募「特別志願兵」,1943年9月23日,台灣軍司令部與台灣總督府宣布,從1945年起正式在台施行徵兵制度。配合這項政策的宣布,1943年10月9日在台北舉辦一場為慶祝徵兵制實施的合唱團發表會,演唱愛國主義和從軍有關的歌曲,其中還邀請武藏野音樂學校畢業的名師客座表演,很難得地這份海報被保存下來(圖二)。

圖2:1943年10月9日在台北舉辦祝徵兵制實施的合唱團發表會
根據父親的敘述,1944年底同班日籍同學先被徵召入伍服役。1945年,台灣正式實施徵兵制,台北師範學校的校舍變成軍營,3月間台灣學生開學報到後,立即變成入伍的新兵,經過現役軍人的基本訓練後,5月移師駐紮宜蘭。防守宜蘭地區的是雷神部隊(司令部在員山),他被分發進入岡大隊駐紮蘭陽溪上游隘口牛鬥營地,部隊對外聯絡受到嚴格管制(圖三)。到了駐紮的營地,他被編入中隊指揮班,班長是台北師範附屬小學教師矢頭伍長(上士),因此父親才有機會為聯絡工作搭乘兩次來回羅東到台北的夜行列車。由於白天怕遭美軍空襲,所以當時火車都是晚上行駛,這是他入伍服役期間最珍貴的體驗之一。牛鬥營地兵舍極為簡陋,用竹子做屋柱,並用竹子架起地板,屋頂鋪上蘆竹葉與芒草,三面沒有牆壁遮風避雨,當時正值夏天,蚊子與跳蚤特別多,停留在衣服上的蝨子抓不完,如此惡劣的環境,所有學徒兵都吃盡了苦頭。幸好正值夏天,又剛好沒有颱風,而且只駐紮三個半月就終戰了,否則要熬過冬天那是絕對無法撐下去。

圖三:戰爭時期四哥廖名鴒與廖名雁分別改姓名為:美島邦彥與美島伸彥,在部隊中通信都必須接受檢閱
8月15日「玉音放送」播放後,大家知道日本已經宣布投降,學徒兵才得以結束這三個半月的苦難日子,8月下旬全體師生整隊回到台北師範母校,井上男子部長宣布:「解散」,讓大家各自回家。大部分學生都是在這時才得知,台灣脫離日本改由中國統治。回到學校之後,日人教師與學生全部離開學校,校園變成空城。廖名雁這屆是最高年級,同學郭秋麟與林景雲積極召集眾人住校,以利維護校產。不久疏開到南投雙冬的女子部學生也回到台北,由於南門校區校舍被轟炸全毀,因此女學生也來到北師本部自修,並開始參與男子部的學生活動。
同年10月25日,台北公會堂舉行受降儀式後,陳儀行政長官接掌台灣,台北師範則是在12月5日由唐守謙校長負責接收,校名改為台灣省立台北師範學校(圖四),並開始上課學習中文。然而,由於日本師範學校學制與中國的差異,北師在1946年3月15日舉行畢業典禮,讓廖名雁這一班與其他超過高中學制年限的師範生一起畢業。畢業後,父親被分發到母校大溪國小任教,由於北師同學郭秋麟、黃明德、陳碧娟、呂素月都在台北市太平國小任教,因此1947年初就轉調到太平國小任教。與父親同樣經歷戰爭時期的師範生,部分堅守崗位擔任教師直到退休,但是也有一些人很快就離開教職,以其日語專長在實業界展露長才。不論如何,戰爭時期的青春歲月都是他們最難忘的回憶。

圖4:1945年12月1日總督府立臺北師範學校改為省立台北師範學校,學生依然穿著日本時代學生制服。左起:黃明德、廖名雁、林景雲、何金輝、郭秋麟、陳玉振、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