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一門留美學生的建國故事》 張炎憲、曾秋美 採訪記錄 |
一家人做伙來打拼–追求台灣獨立的感人故事
文／張炎憲
這本口述歷史紀錄是一家人的故事。張家姊妹出嫁之後，以大姊夫楊宗昌、大姊張肅為中心，影響妹妹、妹夫，大家有志一同，參加海外台灣人獨立建國聯盟，負起推動台灣人的覺醒與自救運動的工作。
這一家人從年輕時代投入，至今熱情未減，仍然在台灣獨立運動之路上打拼。他們活生生的故事就是一部台灣人追求獨立的縮影。
一、 張家的背景
張家住在嘉義東石型厝寮。父親張清祺，畢業於台南高等工業學校（成功大學前身）。戰後，負責接收嘉義工學校，當上校長。後加入國民黨，擔任過嘉義縣建 設局局長，曾一度著手競選嘉義縣長，但因國民黨提名林金生而棄選。後調至中興新村台灣省政府建設廳第六科科長等職。因此，張家姊妹兄弟八人，前五位都在嘉 義讀國小，後三位都就讀中興新村國小。
七叔張守仁，因洪養案，於1952年5月被國民黨情治單位逮捕，1953年1月被槍決。槍決之後，家人才被通知去認屍領回。阿嬤拜託女婿到台北領回。張郁彬對七叔死後的情況，有這樣記載：
林 姑丈去台北火葬社前，在槍決地點的一大堆慘不忍睹的屍體中，終於翻尋到七叔已冰冷僵硬的屍體，然後他又安排把屍體火化，再把骨灰裝甕帶回嘉義。聽媽媽後來 的描述，林姑丈久久不能言語。骨灰甕在出殯前暫放我家，全家籠罩在悲慟、絕望、恐怖之中，阿嬤哭得死去活來。當時我大姊十四歲，在孫輩中最年長，爸爸掀開 骨灰甕蓋令她看（後來大姊說，她閉著眼睛不敢看。）這種悲傷寒慄的感覺，在我們一家大小心中，久久不能忘懷。
七叔的陰影籠罩全家。爸媽都說他是「歹囝仔」，要子女們不可學樣。等到他們到美國之後，才瞭解七叔是因接近社會主義而被捕槍決，是白色恐怖年代的政治案件。
雖然家庭有政治受難者，但因爸爸是在公家機關服務，又是國民黨員，所以並沒有受到國民黨的干擾。父母又相當注重教育，所以一家大小都平順地受完高等教育。
二、 楊宗昌與張肅
一九五○、六○年代是留學風潮的年代。張家子女也不例外，一個接一個出國，打開人生另一個旅途。
張家老大張肅，1938年出生，東海大學經濟系畢業後，留在東海擔任助教，並兼任劉榮超教授（嘉義，劉傳來的兒子）的助理。同時認識系內教授Dr. Dermond W. Bittinger。受到Dr. Bittinger的鼓勵，申請Kansas State University，進入統計研究所。1963年12月抵達美國不久，學校註冊，身體檢查移民局登記等等的事情接踵而來，對初次出現的年輕女子而言，美 語說得還不算流利、事情有時又摸不著邊，幸好有一位早她一年來美的楊宗昌，見義勇為、拔刀相助，生活上才逐漸安定下來。也因常相左右，迸出了火花，戀情極 速發展，不到一年時間，在1964年10月31日舉行婚禮。
這段美好的姻緣，起初老爸並不同意，認為女兒出國是為了讀書，怎可學業未成就結婚，何況女婿是誰？是否門當戶對？還未調查之下，怎可倉促結婚。父親嫁女兒 的心情，古今同樣，都想找個好女婿，為自己的寶貝女兒找最好的歸宿。等待頭一個女兒出生之後，爸爸也就不再堅持而諒解了。
張肅與楊宗昌的美滿婚姻，不只是楊張兩人的事，其實關係到日後台獨運動的發展。兩人的結合，構成堅強的夥伴，影響家族的趨向，也成為台獨運動的核心。
楊宗昌，1936年出生於台中南屯。楊家是大地主，有錢人家。爸爸畢業於總督府醫學校，在台中行醫。宗昌的母親生七個孩子，他排行老四，是最大的男孩，從小就受到父母的愛護，希望能出人頭地。
宗昌，台中一中畢業後，進入台北工專土木工程科。服完兵役之後，在公共工程局工作。1962年到美國留學，進入堪薩斯州立大學。1964年6月經王人紀介 紹加入台灣獨立聯盟（United 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簡稱UFI），10月與張肅結婚。在大學，認識許多志同道合的台灣人，後來都加入台灣獨立聯盟。
1967年，王人紀出任獨盟（UFI）主席，宗昌擔任中央委員，至1996年，前後共29年。2004年再出任中央委員。在這期間，盟員大會大多由他負 責，選定地點，規劃議程。1970年4月24日，黃文雄刺蔣事件發生，獨盟內部處理黃、鄭與獨盟關係，產生意見紛歧，造成獨盟分裂，有人脫盟的現象。 1973年張燦鍙第一次當選獨盟美國本部主席，楊宗昌為副主席，獨盟辦理盟員重新登記，由宗昌負責推動讓舊同志歸隊，且吸收新盟員，並加以組訓，加強對國 民黨的作戰能力，每月發行盟員通訊，增強盟員之間的交流，強化紀律，使聯盟組織化，企業化經營。
1990年，郭倍宏續任美國本部主席，宗昌出任副主席，而沒隨聯盟返台。1989年接任《台灣公論報》發行人，負責財務募款，使得經營日漸上軌道，而轉虧 為盈。1991月12月，聯盟遷回台灣，楊宗昌代理美國本部主席，之後連任主席至1994年，維持美國本部的運作。1994年之後交接給蔡正隆。2004 年起，開始著手撰寫盟史的工作。
宗昌認為加入台獨組織，是他人生的轉捩點。為推動中華民國體制建立台灣成為獨立自主的國家，奉獻一生的心力，結合同志共同打拼。
他除了在台獨之路努力之外，事業上頗有成就。研究所畢業之後，從事造橋的工程設計工作和核子彈的實驗工作，也曾被公司派往沙烏地阿拉伯負責工程工作。 1992年，自己開設公司，負責結構工程設計的工作。1979年參加國際演講協會，至今訓練出許多人才，他的口才也因此越練越好，思路清晰。由於他有這樣 理性冷靜分析的個性，做事才能井井有條，遇事不亂，對聯盟的組織，經營貢獻極大。
三、陳希寬與張郁彬
張郁彬是張家的三女兒，考進東吳大學中文系，後轉入外文系。1965年1月到美國進入堪薩斯州立大學，攻讀現代語言學。受到大姊張肅和姊夫楊宗昌的照顧，逐漸萌生台灣意識。
陳希寬的父親是陳逸松（1907-2000），東京帝大法學部政治科畢業，取得辯護士資格，1933年返台，設立法律事務所，喜與台灣文化人士交往，是一 位頗富盛名的文化人兼律師。陳希寬從小耳濡目染，受到父親的影響，對海外台獨史明、廖文毅的言論早有所聞。他台獨意識與台灣歷史的啟蒙都來自於父親。
陳希寬，建國中學畢業後，考入台灣大學化工系。1964年9月赴美留學，因大哥志青與二哥景仁都在堪薩斯州立大學就讀，大哥的指導教授是范良政教授，所以 就推薦他到堪薩斯州立大學，並接受范教授的指導。楊宗昌與二哥是工專的朋友，曾來過陳家，受二哥之託，也照顧希寬。1965年9月，希寬繼張肅之後，擔任 堪薩斯州（KSU）的台灣同學會會長。因這些關係，陳希寬與張郁彬之間的感情快速發展，而於1966年12月結婚。
1964年至1965年之間，堪大學生莊秋雄、蔡一、王能祥、黃石定、呂天明、方菊雄、陳希寬等人常在一起討論台灣問題，成立Kansas、State Group，每月聚會一次，與日本、美國其他地區的台灣人團體保持連繫。在1966年至1968年，堪大校園發生統獨筆戰，陳希寬等人都投入這項筆戰。 1966年至1968年連續三年，都在堪大學生報上刊登二二八大屠殺的廣告，引起國民黨學生和中國學生會的反擊。你來我往，一時轟動校園，並引起台灣人團 體的支援。
1966年6月，王能祥代表堪大同學，到費城參加「台灣獨立聯盟」（United 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簡稱UFI）的會議，這次會議決議成立「全美台灣獨立聯盟」（United Formosans In America for Independence，簡稱UFAI）。王能祥回來報告後，陳希寬等人集體宣誓加入，成立聯盟組織的重要推手。所以堪大被稱之為台獨的西點軍校，是培 養台獨戰士的提籃。
1967年6月，全美台灣人數雖然不多，但散居各地，聯絡不易。為了宣傳台獨理念，為了溝通感情，陳希寬與蔡一負責收集台灣人資料，張郁彬與陳希寬負責打 字、抄寫漢字，經數月努力，12月底終告完成。這是《全美台灣人名錄》，收錄3095名，其中約70%是學生，3%在大學任職，近13%就業。當時台灣人 在美國是以學生為主體，年輕熱情、充滿理想，但社會聲望財力仍顯不足。
1967年「全美台灣獨立聯盟」決定翻譯葛超智（Gerge H. Kerr）的《被出賣的台灣（Formosa Betrayed）》，陳榮成總負責，其中第12章「1947年二二八事變」（The February Incident，1947）由陳希寬與郁彬負責，以女兒「陳南穎」的名字發表。1973年漢文版正式出版。
陳希寬在堪大獲得化工博士之後，1969年2月進入私立賓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擔任助理教授，在研究所開課。
到費城之後，希寬擔任聯盟費城支部的負責人，以在堪大的精神，收集名冊，寄發台獨刊物，聯絡同鄉感情等工作。1970年，424刺蔣事件發生，聯盟內部對 處置黃鄭的作法有所爭議，而發生裂痕。但陳希寬自始至終支持聯盟的決定，在聯盟中的角色日形重要。1971年蔡同榮辭去世界台灣獨立聯盟（World United 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簡稱WUFI）主席，第三屆盟員大會選出鄭紹良為美國本部主席，陳希寬、洪哲勝為副主席。
彭明敏抵達美國後，海外台灣人士氣高昂，乃決定在聯合國召開大會之前，在紐約舉行民眾大會，由彭明敏主持的台灣研究社（Formosan Studies）主辦，台獨聯盟則為幕後推動者。
聯盟並在1971年10月18日聯合國開會當天，10幾位盟員走到聯合國大門口，用鎖鍊把自己銬鎖在鐵欄上，然後由領隊大叫：「台灣是台灣人的 （Taiwan for Taiwanese），台灣人民自決（Self-determination for Taiwan）」。引起媒體記者的注意，隔天上了報紙的頭條新聞。
在私立賓州大學任職3年之後，經王博文的介紹，1972年希寬進入亞普空氣化工產品公司（Air Products and Chemicals, Inc），一直到2001年底退休為止，替公司取得27個美國政府專案利，也在亞普氣體的子公司「三福化工」拿到三個台灣專利，平均每一年有一張專利，並 發表論文約70篇。
卸任聯盟副主席之後，他擔任過「台灣人權協會」的會計，王育德獎審查委員、王康陸基金會會長等職務，繼續為台灣的人權、民主與文化奮鬥。
四、 張伯寬與張月英
張伯英是張家的五女，輔仁大學哲學系畢業，曾在基隆信義國中、台北市新興國中任教。
因為姊妹都到美國了，月英感到孤單，好像失去了姊姊，心裡難過，所以就決定去美國。1979年7月抵達美國，住在大姊家。她在大學三年級時，自動加入國民 黨，對國民黨抱著一份熱誠。但到美國之後，閱讀王育德《苦悶的台灣》和《台獨》月刊等雜誌之後，認為被國民黨欺騙了而感到憤怒，不久即加入聯盟。
美麗島事件爆發之後，海外台灣人群情激憤，不滿國民黨的鎮壓逮捕。張月英也受到影響，熱血沸騰，想為台灣做事。1981年自電腦學校畢業後，接受張燦鍙的 邀請，進入紐約聯盟辦公室工作。當時對外稱之為「咖啡廳」，不直接說「聯盟辦公室」。所以去辦公室，都說「去咖啡廳」。黃再添、洪哲勝、陳南天、陳榮芳是 專職人員，她和林振昌是兼職。她負責《台獨月刊》和聯盟通訊的抄寫、影印、郵寄等工作。同時，幫忙《台灣公論報》的籌備工作。
《台灣公論報》社長是洪哲勝，發行人是羅福全。張月英擔任編輯和記者。1981年7月31日，發行第一期，主要報導陳文成事件。在公論報工作時，認識了張伯憲。
張伯憲，台大地質系畢業後，到美國進入達拉斯大學，常投稿《台灣公論報》。1982年3、4月間，加入《台灣公論報》的編輯工作。兩人因一起工作而相識、 戀愛，於同年9月結婚。結婚後，辭去公論報的工作，張伯憲則留在報社，繼續擔任編輯，常常撰稿寫文章，至深夜才回家。他曾寫〈一個會說台灣話的四腳仔台灣 人〉的文章，發表在公論報。四腳仔是暗指高資敏，高乃對公論報提起公訴，後法院判決公論報勝訴。雖然當時被控告，令人覺得厭煩，但公論報反而人氣更旺，收 到的捐款更多。
1983年，月英擔任全美台灣人權會紐約分會會長，至1984年生了孩子，才卸任。張伯憲也在兒子滿月時，離開公論報，到達拉斯，與哥哥一起做生意。當生 意越做越入佳境的時候，1991年9月，伯憲竟罹患癌症，而於1993年3月去世，才43歲的壯年，在台灣獨立建國的路上失去一位忠實的執行者。
張月英離開《台灣公論報》之後，1983年擔任全美台灣人權會紐約分會會長，至1984年兒子出生才卸任。張伯憲去世後，她負起公司的責任，但因業務過於 繁忙，無法負荷，1997年終於結束營業。生活較為空閒之後，又開始投入台灣人運動。1997年擔任底特律台灣同鄉會的副會長，1999年出任底特律婦女 會會長，2002年擔任北美洲台灣婦女會（North America Taiwanese Women’s Association）秘書，負責舉辦年會、註冊等。2005、2006年擔任全美台灣同鄉聯合會秘書長，支援世界台灣同鄉會大會的工作。她仍然活躍在 台灣人活動的聚會裡，象徵著一種傳承，台灣通往建國的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