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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培火全集》

張漢裕主編 張炎憲總編輯
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 出版
2000年12月出版
訂價:2600元(精裝7冊,不分售)


簡介目次序一序二

蔡培火的追求與失落

文/張炎憲

一、出版緣起

  記得1996年年底,張清溪來電說,張漢裕想跟我見面。翌年初,張清溪、盧福地和我三人一同前往拜訪張漢裕。張漢裕提到其岳父蔡培火每有文稿,就會交由他保管,至今已累積不少文件,很想出版,也許這也是岳父冥冥之意。他認為蔡培火文稿的出版,可以讓世人重新瞭解蔡培火對台灣的付出。他也深知蔡培火在戰後投靠國民黨的作為,引來批判,說他失去日治時代的抗爭精神。因此,張漢裕希望出版蔡培火全集,讓世人去公評,還給他應有的地位。
  我聽了之後,非常感動。做為女婿,在岳父逝世之後14年,想幫岳父出全集,留下歷史紀錄,此番心意,蔡培火如泉下有知,將會感到安慰。
  張漢裕師承日本東京大學矢內原忠雄教授。矢內原教授在日治時代與蔡培火相知,支持蔡培火的運動和主張,蔡培火邀請過他來台訪問調查,返日後整理出版《帝國主義下的台灣》,論述台灣在日本帝國主義統治下邁向資本主義化的過程。三人之間具有師徒、朋友和岳婿的關係,卻都關心台灣,為台灣做出貢獻。
  張漢裕研究經濟史、經濟思想史,在台灣大學經濟系是大前輩,也是名教授,治學嚴謹,學生望之彌高,不敢親近。我跟他接觸,也感受到他具有日本教授篤實、嚴格、主見的性格,認真執著,不輕易改變主意。
  蔡培火與吳三連是同時代人,在1920年代都扮演重要角色。數年來,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致力於人物資料的收集工作,蔡培火全集得由基金會出版,具有重建台灣人物歷史的意義。張漢裕也希望能在同時代人又是好友的基金會出版。因此,就決定交由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策劃出版。

二、蔡培火全集內容

  全集分成七冊。
  第一冊《家世生平與交友》,收集蔡培火的日記(1929~1936)及其懷念舊交知友的作品。日記常是記載無法公開的內心表白的紀錄。蔡培火參與日治時代台灣人政治運動,與林獻堂、楊肇嘉、蔣渭水、林呈祿、羅萬車、連溫卿、葉榮鐘、吳三連、謝春木等都有來往。在其日記中對事對人常有好惡記載,栩栩如生,批判分明。這不僅得以瞭解當時人的處事哲學和態度,更能得知政治運動的內幕,是研究近代史重要的史料。
  第二冊《政治關係─日本時代(上)》收錄蔡培火在《台灣青年》、《台灣》、《台灣民報》的言論。《台灣青年》創刊時,蔡培火擔任發行人、主筆、主編及外交責任,雜誌採取和漢文兼登,所以他的文章有日文中文兩種版本。1937年,蔡培火《東亞之子如斯想》由巖波書店出版,被日本當局視為「反戰」、「通敵」作品,1938年1月被捕監禁於東京杉並警察署四十天。他在獄中作〈鐵窗吟懷〉,出獄後作〈地府行〉,這兩篇可看出當時他的心情。〈回憶日本時代民族運動〉是1965年台灣省文獻委員會舉辦的座談會記錄,蔡培火之談話說明其在日治時代的作為,據此,可瞭解蔡培火的重要事蹟。
   第三冊《政治關係─日本時代(下)》收錄兩本蔡培火的重要作品《與日本國民書》和《東亞之子如斯想》。1928年,日本舉行第一次普選,蔡培火出版《與日本國民書》,說明台灣人受到日本人歧視,遭到不公平待遇,為提升台灣人的政治地位,應設置台灣議會,充分表達蔡培火的日本觀、政治理念、及台灣議會設置運動的本意。本書除收錄日文版本外,並收錄中文翻譯版。《東亞之子如斯想》則是在日本與中國戰爭日益激烈之際,蔡培火以日中親善橋樑的台灣人角色,期盼日中能夠和平相處,不要亂動干戈,維持東亞和平。
   第四冊《政治關係─戰後》。1946年1月,蔡培火加入中國國民黨。1948年1月當選第一屆立法委員。1950年被任命為行政院政務委員,1966年,被任命為總統府國策顧問。在當時台灣人中可說最早被國民黨重用者,但也因此受到批評,說他投靠國民黨,已失去台灣人的風骨。這本冊子所收錄的文章,看不到他戰前為台灣人權益奔走、批判日本殖民統治惡政的雄風,反而處處迎合國民黨,但在委屈之中,仍可看出他所堅持的民主政治、台灣自治和重用台灣人的主張。
  第五冊《台灣語言相關資料(上)》收錄1925年蔡培火以羅馬拼音台灣白話字撰寫的《十項管見(CHAP-HANG KOAN-KIAN)》。他以現代文明觀點和基督的博愛精神,論述宗教觀、人生觀、語言觀、台灣人觀、女性觀和文明觀。儘管這些言論已時過境遷,但他關心台灣人處境和未來命運的心思,仍是當今台灣人必須面對改進的問題。董芳苑以優雅的台語譯成漢字,適當表達十項管見的內涵。
  第六冊《台灣語言相關資料(下)》收錄1929年《白話字課本》、1931年《新式台灣白話字課本》、1976年《國語閩南語對照初步會話》、及戰前戰後提倡台語的相關文章。台灣白話字的主張和推廣,是蔡培火終生無悔的堅持。戰前主張採用羅馬拼音的白話字,戰後採用國語(中國話)注音符號學習台語。此冊處處可見他的呼籲。
   第七冊《雜文及其他》收錄戰前戰後蔡培火對宗教、文化、教育觀點的雜文。1941年出版《檄基督教之友》,希望日本的新教徒能夠稟持博愛精神,建設東亞和平,免受戰爭之禍,此與《東亞之子如斯》前後呼應。蔡培火不僅是位政治運動者,也是位喜好音樂的人,作詞作曲,藉此抒懷感情,傳播思潮。本冊收錄作品25曲,為蔡培火的親手稿,但僅有詞譜,如要進一步瞭解,請參照其女婿賴淳彥著《蔡培火的詩曲及彼個時代》(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出版,1999年);賴書共收入30曲,並有台語羅馬拼音及解說,是瞭解蔡培火作詞曲時代背景的好書。附錄有蔡培火年表,是陳俐甫根據張漢裕遺稿編製完成,藉此得瞭解其一生事蹟。
  關於這七冊的資料內容與編輯事項,在此做些說明。在資料內容上,第一冊的日記部份雖然只有八年,但是蔡培火卻使用三種不同的文字來記錄。1929年~1931年,蔡培火採用羅馬拼音台灣白話字,1931年蔡培火撰寫的《新式台灣白話字課本》出版後,他則使用這種自創的台灣白話字來記錄1932年、1933年以及1934年1月初的日記,1934年之後他又採用漢文撰寫。蔡培火在過世之前,這些非漢文記錄的日記內容經他的家人翻譯成漢文,並重新謄寫,最後再經他過目。本全集所採用1929年-1933年間的日記內容所根據的就是後來被重新謄寫的這份資料,然因此份資料中仍有些語意不清或是文字誤謄的部份,故編者又依據日記原稿做些許確定與修正。
  第五冊、第六冊的台灣語言資料中的專著,包括《十項管見(CHAP-HANG KOAN-KIAN)》(1925年出版)、《白話字課本(PE-OE-JI KHO-PUN)》(1929年出版)、《新式台灣白話字課本》(1931年出版)、《國語閩南語對照初步會話》(1976年出版),本全集皆依舊有出版品直接照相製版印刷,而非重新打字排版,讀者除了可一睹原書的內容風貌外,也可在書中某些段落看到蔡培火的註解筆跡。
  在編輯上,為便於讀者閱讀,本全集各篇章的大小標號、標點符號均依需求斟酌修改,而日文部份,本書則依據舊有印刷品重新打字排版,並以保留原有書寫形式為原則,但遇有明顯的漢字誤植之處,本書逕予修正。
  本全集另有照片?張,由張漢裕、賴淳彥、以及本基金會「楊肇嘉紀念室」的張啟明協助提供。

三、台灣人追求民主自由的年代

  二十世紀是台灣人追求民主自由的年代。
  1895年日本佔有台灣之後,實行高壓殖民統治。台灣總督擁有行政、立法、司法的權力之外,甚至有軍事指揮權。台灣人民在日本佔領之初,倉促之間建立台灣民主國,抵抗日本,但不久即被擊潰。繼之而起的民軍反抗,時間雖歷經七年,卻已無法撼動日本統治。台灣人民終於被日本懾服。
  進入1920年代之後,台灣知識份子受到當時世界思潮影響,反思自己的處境,展開一連串抵抗日本的政治、社會運動。1921年,台灣文化協會成立,鼓吹台灣人的自覺和文化提昇;同年,台灣議會設置請願展開連署與上京直接訴諸中央,要求設立台灣議會;1927年,台灣民眾黨組黨,是台灣人第一個政黨,開啟政黨政治的先河,推動政治改造運動;1924年之後,農工運動逐漸蓬勃發展,抗議事件層出不窮;1928年,台灣共產黨成立,主張無產階級革命,脫離日本,建立自主獨立的國家;1930年,台灣地方自治聯盟成立,推動實施地方自治。在這些運動推波助瀾之下,文學、美術、戲劇都逐漸脫離傳統束縛,接受近代西方文化的洗禮,而有豐碩的成果。認同台灣,形塑台灣成為1920年代之後的運動主流,新台灣逐漸破繭而出。
  日本戰敗,國民黨接收台灣之後,台灣人迎接新時代來臨,期盼能夠脫離殖民統治,治理台灣,成為台灣的主人。但陳儀等接收人員不顧台灣人的期待,任用私人,導致特權橫行、貪污腐敗、物價飛漲、社會不安、人心浮動,終而引爆1947年2月的「二二八事件」。國民黨派兵鎮壓,台灣人被捕被殺者無法計數。經此浩劫,台灣人不敢再公開批評時政,只得壓抑委屈,苟且求安。國民黨亦藉此確立其統治權。1949年5月,國民黨政府頒佈戒嚴令,6月發佈懲治叛亂條例,年底撤退來台,翌年又頒佈戡亂時期檢肅匪諜條例,藉此逮捕共黨份子和政治異己,逐步建立國民黨和蔣家的威權統治。
  在政治寒冬的肅殺氣氛下,反抗者不是受到逮捕拘禁,就是被監視跟蹤。1960年,雷震欲組織「中國民主黨」,在組黨前夕,國民黨以知匪不報,逮捕雷震等人。組黨運動胎死腹中,國民黨的封殺政策奏效。1970年代之後,台灣新生代崛起,展開戰後第二波民主運動。1975年,台灣知識菁英與民意代表聯合創刊《台灣政論》;1977年,地方五項公職選舉,黨外人士多人當選,省議會成為議政中心;1978年底因美國與中華民國斷交,國民黨宣佈延期選舉。1979年黨外全台大串連,形成「沒有黨名的黨」,引起國民黨的猜忌和鎮壓,終而引爆美麗島事件,國民黨藉機逮捕反抗者,結束1970年代的民主運動;1980年代,黨外再出發,嚴厲批判時政,激發台灣意識的茁壯發展;1986年民主進步黨組黨成立,國民黨只得宣佈解嚴,解除黨禁、報禁;1990年代,動員戡亂時期體制瓦解,中央民意代表全面改選;1996年總統直接民選;2000年國民黨在總統選舉中敗選,民進黨初次執政,實現政黨輪替,開啟民主政治的新紀元。
  二十世紀台灣人在風起雲湧的民主運動中,從被統治被殖民逐漸找回自主和尊嚴,成為島嶼主人。如果以這樣的歷史發展,重新審視蔡培火一生事蹟,也許可以找到蔡培火的歷史定位。

四、台灣自治與議會請願

  蔡培火在日記中再三提到設置台灣議會、《台灣新民報》日刊發刊和台灣白話字普及教育是他最大的願望。他對設置台灣議會的堅持,在《與日本國民書》中,清楚說道:
  「我們根據自治主義,主張急設台灣議會‥‥如與諸君協同提攜,使我們能夠創造自己的生活,互相開拓進路是再好沒有。此即是在日本主權之下,施行台灣自治之謂。」
  台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自1921年展開之後,至1934年共計提出十五次請願。蔡培火受到委託,帶著連署請願書前往東京,尋找議員支持,向日本國會提出。請願雖屢遭挫折,卻激起台灣人對議會民主的迴響和支持。1923年初,蔡培火等在東京申請成立「台灣議會期成同盟」,欲以組織的力量推動台灣議會設立,在東京獲准成立,台灣總督府卻勃然大怒,於同年12月16日,逮捕議會請願運動者。蔡培火被捕,被判四個月刑期。在獄中作「台灣自治歌」,最能表達他對台灣自治的觀點:
  蓬萊美島真可愛,祖先基業在,田佃阮開樹阮種,勞苦代過代,著理解著理解,阮是開拓者,不是憨奴才,台灣全島快自治,公事阮掌是應該。
  玉山崇高蓋扶桑,我們意氣昂,通身熱烈愛鄉血,豈怕強權旺,誰阻擋誰阻擋,齊起唱自治,同聲直標榜,百般義務咱都盡,自治權利應當享。
  蔡培火時年34歲,充滿朝氣活力,縱使入獄受苦,還作歌明志,愛台灣之情溢於言表。自治顯然是他一生的最大追求。
  因台灣人沒有國會議員,所以台灣議會請願需由日本國會議員代為提出,才能進入議程。蔡培火26歲(1915年)留學東京,受植村正久牧師的引導,受洗成為基督徒,與植村正久、矢內原忠雄熟識,並與田川大吉郎、清瀨一郎、渡邊暢、神田正雄等相交。赴日時,甚至借宿植村正久女兒家或矢內原忠雄家。以蔡培火圓熟的人際網絡,台灣議會請願才得以年年在日本國會提出,但也因台灣人沒有權利出任國會議員,不得不依賴日人提出,易落入仰人鼻息之譏;台灣人政治實力又不足,無法逼迫日本國會通過台灣議會設置的要求,因此年年都鎩羽而歸。

五、主張與路線

  日記常是個人隱私或內在想法的紀錄。蔡培火日記更顯出這樣的特質。蔡培火平日雖喜好談論,常有批評他人之語,但總會有所保留。日記中所記載的則是赤裸裸表達出他內心世界的感受和觀點。
  1920年代是台灣人反抗日本的壯闊年代。反抗運動產生之初,台灣人不分左右派,一致聯合抗日,但至1925年之後,社會主義思潮傳入台灣,農工運動興起,意識型態和路線爭議浮上臺面,抗日運動乃漸形分裂。1927年1月,台灣文化協會由連溫卿等左派人士掌控,蔣渭水、蔡培火、林獻堂等人紛紛退出文協,另組台灣民眾黨。台灣民眾黨自1928年之後,又漸漸左傾,蔡培火等人因想法與蔣渭水等不同,乃漸形漸遠,1930年又另組台灣地方自治聯盟。這些錯綜複雜的政治主張、路線爭議和人際關係,在蔡培火的日記中都有鮮明的記載。
  蔡培火參加台灣地方自治聯盟之後,被台灣民眾黨除名,在1930年12月9日日記記載:
  聽其自由就是了,人心如此紛亂,如此幼稚淺薄,台灣怎樣能進步呢?已然不能給大局搞好,叫我來作使大局更亂,我是斷斷不做,除去議會請願之外,暫且引責旁觀就是啦!
  台灣文化協會於1927年分裂時,蔡培火與連溫卿、蔣渭水之間已有間隙,屢有批評之語。台灣民眾黨開除蔡培火,不過是路線爭議的結果。
  台灣民眾黨與台灣地方自治聯盟之間的衝突,蔡培火在1931年1月30日日記指出,他被批評為資本家的爪牙是亂講:
  謝春木在《台灣人的要求》書中,批評蔡培火『幫助台灣地方自治聯盟成立,是極右傾,是沒有同情無產者,是資本家的爪牙』。這是亂講、武斷。
  在2月9日的日記,批判蔣渭水、謝春木改變台灣民眾黨的運動方針,是排斥台灣地方自治聯盟和破壞台灣議會運動的團結:在台灣民族運動的色彩若不夠鮮明,這個運動(指台灣議會請願)是絕不可能做興起。蔣渭水、謝春木計畫要變換台灣民眾黨立黨的方針,就是民族運動的方針,要其改變為階級運動,因此事先排斥台灣地方自治聯盟的成立,這次又用奸險手段破壞台灣議會運動的團結,說對於台灣的進步,此二人的流毒可說是最大。
  又在2月19日記載:台灣民眾黨於昨日十八日開總會的時候,被當局禁止結社,當然當局是真橫暴,然而蔣渭水、謝春木兩人的罪孽也頗大!
  蔣渭水去世時,蔡培火在1931年8月5日的日記上批判蔣渭水:他自十年前就與我共事,是做台灣議會運動、台灣文化協會、台灣民報、新台灣聯盟、台灣民黨、台灣民眾黨這些工作。他和我相同的點,第一是大家都意志堅強,第二大家都不顧自己的生活,孜孜做工。他和我不同的,第一他絕對不信神,致使他的私生活真亂。他對男女的貞操觀澈底地和我相反。第二他好新,他的思想不貫串,他做事是為著要發揮他自己,不是為著大局的好壞。第三他的見識淺薄,他看事不精,認人認不出,他善利用人,而少有誠意。
  1932年5月25日蔡培火在日記上進一步說明他與蔣渭水不合的原因:我以前跟蔣渭水君事事不合衝突,就是因為他做事全不想效果,他不管深淺緊慢,一味有事可鬧就好,我不能這樣,當趕緊收效果的我的確努力去獲,所以對事對人無不宛轉苦心,他們批評我這樣叫做善於妥協,為要達到目的手段上有所妥協,不得已時也是不做即是忠實,但是妥協了反失去目的,這樣的妥協是斷然不可。渭水喜歡出風神,當民眾黨成立時,為自己要做頭向總督府聲明取消民族運動,我徹底反對就是因為他跟人家妥協結果喪失目的,已然喪失目的,還有什麼效果可講。我與渭水不和大部分是關於效果的問題。
  蔡培火主張民族運動,也就是不分階級,台灣人起來反抗日本的運動。蔣渭水則由民族運動轉為階級運動。蔡培火因與其理念不同,極力批判反對,另籌組台灣地方自治聯盟,鑄下被除名的結局,和兩者之間關係的惡化。

六、台灣民報>

  1920年代初期,台灣人抗日運動的屬性上,台灣文化協會屬於文化啟蒙的運動,台灣議會設置請願運動屬於對外交涉的政治運動,《台灣青年》、《台灣》、《台灣民報》等刊物,則屬於輿論宣傳和文化論戰。蔡培火參與《台灣青年》等刊物的創刊。1927年7月16日日記中記載:「1920年7月16日留日台灣學生在東京創刊《台灣青年》雜誌,林仲樹掌記帳,彭華英擔任發送,蔡培火負責編輯、校正、財政的工作。翌年11月4日,蔡培火回台,社務交由林呈祿管理。」
  蔡培火返台後,為鞏固財政基礎,1923年創設二萬五千元的股份司,支持《台灣青年》雜誌的發行經費。後又爭取《台灣民報》回台發行,至1927年7月16日終被獲准在台發刊。
  1929年1 月31日,股份公司台灣新民報社成立,蔡培火又進一步爭取日刊新聞的發行,屢次向台灣總督府和日本中央官員遊說,至1932年1月9日,台灣總督府才准許,三日後木下信總務長官下台,也許是因支持日刊發行,被逼下台。蔡培火認為六年來的苦心終於實現,在1931年2月28日的日記中,自認對台灣民報貢獻極大。
  蔡培火在日記中,雖然關心《台灣民報》的發行,但不滿林呈祿、羅萬俥的作風,常有不如辭退民報社務、專心致力白話字普及和設置台灣議會的記載。蔡培火在《台灣青年》創刊時,用力極深,之後與《台灣民報》的關係大多居於理念相同、朋友道義的情面上,扮演支援與合作的角色。

七、白話字的推廣

  蔡培火一生最執著、不因政權變動而改變者,唯有白話字的推廣工作。
  為了普及羅馬字,蔡培火遊說日方官員,希望白話字能列入教育體系。1931年3月30日,他在日記中寫著伊澤多喜男的意見:「怎樣不用來寫台灣話,怎樣要用羅馬字?……又說我主張用台灣話教育台灣人他是不反對,但是如果一定要用羅馬字他就大大反對,因為用羅馬字會使國內的文字更加複雜,也會使大家更失去聯絡,如果用,台灣人每年受政府的教育不久全部會。所以用來寫台灣話,必定會使學的人加省費心。」統治者的日本人唯恐台語羅馬字拼音方式的出現,會妨礙日本國語的推廣,違反語言統一和國語至高無上的政策。
  蔡培火在他十三、四歲時,兄長在台南讀書學得白話字,轉授給他,使他在學習上獲益頗多,因此終生致力於提倡白話字。1924年,同化會興起時,他即提議使用白話字,但不受重視。1925年,用羅馬拼音台灣白話字寫成《十項管見》,批判當時社會弊病,提出許多新解。1929年3月,在台南開辦羅馬式白話字講習會,並用台語作「白話字歌」教學生們唱,歌詞分成三段:世界風氣日日開,無分南北及東西,因何這個台灣島,舊相到今尚原在,怪、怪、怪,因何會按如,怪、怪、怪,咱著想看覓。
  五穀無雨昧出芽,鳥隻發翅就會飛,人有頭腦最要緊,文明開化自然會,是、是、是,教養最要緊,是、是、是,咱久無讀冊。
  漢文離咱已經久,和文大家尚未有,汝我若愛出頭天,白話字會著緊赴,行、行、行,勿得更延遷,行、行、行,努力來進取。
  蔡培火認為學會白話字容易得到新知,知識水準提高之後,台灣人就能出頭天。第一期白話講習會有所成果之後,第二期講習會預定繼續辦理,卻被日方勒令禁止。
  日本統治時代,蔡培火無法有效推動台灣白話字。戰後,他也極力向政府和中國國民黨建議普及閩南語注音符號。他認為很多台灣人不懂中國話,如能配合教育部所推動的注音符號,用之於台語拼音方式,不只易於推行,台灣民眾也容易學習,而有助於政令宣導、官民溝通和新知普及。蔡培火於1970年出版《國語閩南語對照辭典》、1977年出版《國語閩南語對照普通會話》等書,劍及履及、付之實踐的毅力於此可証。可惜,這套台語拼音違反當時國語普及的教育政策。國民黨要員並不重視,甚至有人認為會妨礙國語推行,不得讓台語拼音普及。
  蔡培火欲依賴日本和國民黨政府推動台灣白話字的企圖,都因統者尊崇國語(日本話、中國話),不顧台灣人的感情、不願台灣人使用台語的考慮下而失敗了。

八、脫離台灣人運動的主軸

  1937年,蔡培火出版《東亞之子如斯想》,同年,舉家遷往東京,開設台灣料理店「味仙」,餬口度日。因《東亞之子如斯想》勸日本不要發動戰爭,引起日本政府的疑慮,1938年1月被拘留盤問40天,才被釋放。後因戰爭日益緊迫,1943年1月,從長崎到上海,與田川大吉郎會商日華和議之道。1945年6月,與田川大吉郎密赴重慶,謀求和平停戰。赴重慶途中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乃折返南京,後得何應欽協助,乘軍機往重慶,謁見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1946年1月,加入中國國民黨,被任命為台灣省黨部執行委員。同年7月,由上海返抵台灣。表態擁護國府接收台灣,支持三民主義,並且聲明:「我現在是中國國民黨黨員,但是我過去是台灣青年、台灣新民報、台灣議會、台灣文化協會、台灣民眾黨、台灣白話字會、美台團等首唱的一個人」,呼籲台灣人起來支持國民黨。(〈歸台述懷〉)
  1946年參政員選舉,蔡培火敗選,曾批評有些當選人在日治時代是親日派,怎能代表台灣人,出席中央的會議(〈敗戰記〉)。228事件發生之後,蔡培火以省黨部執委的身份至台灣各地慰問,雖然跑遍全台,舉辦演講座談50回,但所談內容都站在國民黨立場,認為:「228事件已屬過去,而又是我們兄弟間自己的事,要來懷怨誰呢?不過以台治台這的確不是愛護國家的思想,至於打阿山,更加確實不是愛護民族的行為。」卻隻字不提228事件中,台灣人大量被屠殺的事實,以及台灣人的改革主張和期待。
  1948年蔡培火當選立委,1949年向陳誠省主席提出「治台管見」,說明很多台灣知識份子在228事件中失蹤,或被跟監,失去行動自由,以致產生政治冷漠感;主張立即實施縣市長民選,及二年後實行省長民選。1954年,蔡培火向中國國民黨中常委提出建議書,主張地方黨部應該由台灣民眾參與管理、軍隊需要台籍將官帶領、及早實行地方自治。
  除了這些建議或意見之外,蔡培火仍然不忘白話字普及的鼓吹工作。此與日治時代的呼籲類似,拼音方式卻由羅馬字拼音法改為國語(中國話)台語拼音法。
  戰後的蔡培火對蔣介石、陳誠常有奉承讚美之詞,對三民主義、反攻大陸、復興中華文化之國策,屢見奉行不悖的言論。蔡培火曾受國民黨委託,到日本勸林獻堂返台,但林獻堂以詩明志,見到河清、政治改善,才願返台。蔡培火與戰後民主運動幾乎沒有關連,遠離台灣人反抗國民黨、爭取民主獨立的主軸。1970年代台灣新生代崛起,也沒有找過他商量討教的記載,他也沒涉入的傳聞。明哲保身也許是他戰後的處事哲學,卻失去戰前的意氣風發和理想浪漫。比之同時代楊肇嘉的作為讓反抗運動者懷念,蔡培火令人批評、惋惜,應有其原因。

九、還諸歷史原貌

  蔡培火(1889-1983),一生跨越三個時代,出生於滿清統治末年,活躍於日本統治時代,沈潛於國民黨時代。這將近一百年的歷史,正是台灣遭逢巨變,處於殖民統治和威權統治的時期。台灣人為求獨立自主,備受壓制、抑鬱難伸,但也充滿活力、意氣發揚,展現台灣人意志與理想的時代。蔡培火生逢其時,展露鋒芒,在日治時代致力於台灣議會設置請願、台灣文化協會、台灣民眾黨、台灣地方自治聯盟等政治運動;協助發展台灣人的刊物報紙《台灣青年》、《台灣民報》、《台灣新民報》的編輯和規劃;提倡白話字普及教育,提升台灣人知識水準,期待能早日出頭天;運用委婉的外交手腕、能言善道的口才,結交日本政界和教育文化界人士,促進台日之間的瞭解和運動效果,並著書立說表達台灣人的心聲。台灣人的運動雖然沒有得到具體成果,但蔡培火溫和穩健、善與日本領導菁英來往、爭取又會妥協的作風,確實獲得了宣傳成果。《台灣民報》終能在台發行,《台灣新民報》獲准改為日刊,與他鍥而不捨的爭取有關。但也因他的個性和立場,使得他無法脫離林獻堂等地主、資產家的人際圈,超越自治主張,思考台灣的社會面向,注重農工權益,採取強硬路線對抗日本,而與蔣渭水、連溫卿等人的主張相異,相互之間的爭議也就無法避免,歷史定位也就各有不同。
  戰後,蔡培火加入國民黨,成為國民黨籠絡台灣人的象徵,位高卻無權,無法舒展抱負。相對於日治時代,此時的蔡培火已失去光芒,失去替台灣人爭取權益時與日方爭的面紅耳赤的高昂鬥志。也許是大時代變動下,無可奈何的自我沈潛,但受人批評卻也是事實,說他不再有抗爭的風骨。
  台灣人處於日治時代和國民黨時代的威權統治下,要生存的有尊嚴、有風骨,穩穩站住台灣人的立場、關心台灣、為台灣而努力,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蔡培火生存其間,其所作所為,正是檢驗他本人或是變局中台灣人氣骨與風格的最好素材。這次全集的出版,將會還給蔡培火更清楚的面貌,還給他應有的歷史評價。這是出版全集的期待,也是張漢裕生前欲出版其岳父文集的苦心。
  最後,以蔡培火1929年,正當40歲壯年的作品「咱台灣」作為結尾。歌頌台灣之美,期盼台灣能成為東方瑞士的深厚感情,不只是燃燒在蔡培火的心中,也代代傳承於台灣人的心坎裡。
  台灣!台灣!咱台灣!海真闊,山真昂,大船小船的路關,遠來人客講汝粹,日月潭,阿里山,草木不時青跳跳,白鷺鷥過水田,水牛腳脊烏秋叫,太平洋上和平村,海真闊,山真昂。
  美麗島是寶庫,金銀大樹滿山湖,挽茶囝仔唱山歌,雙冬稻割眛了,果子魚生較多土,當時明朝鄭國姓,愛救國,建帝都,開墾經營大計謀,上天特別相看顧,美麗島是寶庫。
  蓬萊島,天真清,西近福建省,九州東北傍,山內兄弟尚細漢,燭仔火換電燈,大家心肝著和平,石頭拾倚來相拱,東洋瑞士穩當成,雲極白山極明,蓬萊島,天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