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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覺與認同－－1950～1990 海外台灣人運動專輯》 張炎憲 曾秋美 陳朝海 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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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 ‧ 逐夢 ‧ 台灣國
文／張炎憲
戰後台灣史大致上存在著兩股力量的對立與發展，一為國民黨的統治力量，一為台灣的本土力量。國民黨政府遷移台灣之後，在兵馬倥傯之際，重建政 權，並以「反攻大陸」做為基本國策，亟欲重返中國，恢復昔日榮光；為了鞏固領導中心，樹立蔣家威權體制，實施戒嚴，迫害人權，排斥其他派系力量；處處以政 權安定、統治集團的利益為優先，打壓一切反對勢力，對台灣人動態，更是處處提防，採取監控壓制的手段，形成白色恐怖的嚇阻。台灣本土力量在228事件受到 重挫之後，部分人士轉至海外運動，延續精神命脈，也揭開台灣獨立運動的序幕，反對國民黨的獨裁統治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吞併台灣的企圖。1970年代之後，台 灣島內新生力量再起，結合海內外力量，衝撞國民黨的黨國體制，終於改變了台灣。台灣主體力量挑戰國民黨的統治，初期雖被壓制、蔑視、殘殺，卻如壓不扁的玫 瑰，在荊棘遍佈中仍舊吐露芬芳，綻放民主的花朵。
一、監控恐嚇下的覺醒
改變時代、推動時代變革的力量，往往來自於青年的覺醒，以其青春熱情、無私奉獻，喚醒懵懵懂懂的民眾。台灣也不例外，早期的覺 醒來自於海外台灣留學生。1950年代，台灣處於白色恐怖的年代，在國民黨的制式教育下，台灣學生被「洗腦」，幾乎失去自由思考的能力。逃離台灣是當時唯 一能夠呼吸到自由空氣的活路，出國不只能學習到先進的知識，更是反觀台灣的機會。許多留學生都因此瞭解到台灣處境的危機，受到良心呼喚，不惜挺身而出，說 出台灣人追求獨立自主的願望，以及中華民國無法代表台灣、台灣不是中國的一部份的主張；並指出國民黨統治的獨裁專制，迫害人權，任意逮捕政治良心犯，使台 灣人民生活於恐怖之中。
國民黨對這群反抗份子，採取監控的方式。國民黨海工會、警總、駐外單位在各學校建立細胞，收買留學生，專門打聽留學生的思想，並參與留學生的活動，撰寫報 告，將異議份子分級列管，此類留學生被通稱為「職業學生」。被打小報告的異議份子，則被列入「黑名單」，無法返台，台灣的情治單位更派人威脅其在台父母、 親戚，要求管束子女，不可造反。這些恐嚇如果沒有收到效果，則以吊銷護照，讓留學生成為無國之民，走投無路，徹底毀其生路，縱使雙親亡故，國民黨也不准其 返台奔喪，看父母最後一面。國民黨佈下天羅地網，層層監控，唯恐海外自由民主的風氣傳入台灣，危害黨國安危。
許多台灣學生到海外時，都是20歲初頭，年紀輕輕，敢說敢做，縱使國民黨威脅利誘，也不為所動，不改其志，反而更加堅定決心，加入海外台灣人運動組織。
二、鄉情團結中的認同
在國民黨威權統治時代，出國留學是唯一能逃避國民黨魔掌的方法，也是重新認識台灣，走向獨立自主之路的開始。
留學生能夠對台灣產生認同，需要時間，需要有心人一步一步地做，一步一步地經營，才能積少成多，成為群體的力量。例如周烒明在1959年抵達美國威斯康辛 大學留學，因為與吳秀惠結婚，周家成為「認同台灣」的留學生聚會所。每逢週末假日，大家一起唱台灣歌、吃台灣菜、講台灣話、談家鄉事，相互扶持解決困難。 現今可能很難想像為何要如此費心，儘做些芝麻小事。其實這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有人細心地招呼，留學生才會感動，才會站出來與大家同在。類似這樣，周烒明 以他的家做為據點，慢慢地與台灣留學生建立起感情，有了互信之後，對國民黨的恐懼才逐漸消退，對台灣的認知日漸增強，台灣認同感自然產生。
留學生在異國，大多想早一點拿到學位，找個好工作，留在外國，不想回台灣；不然就是想早點學成歸國，謀個好職位，光宗耀祖，因此，大多數的人明哲保身，避 談政治，唯恐惹上麻煩，無法返台。唯有熱血之士才會不顧利益得失、前途美景，投入反國民黨的行列。家庭聚會、打球郊遊、和談心互助看似簡單的事，卻是建立 感情的最好方式。海外台灣留學生依靠這種交心的作法，凝聚眾人之力，擴大影響力，更進一步組成團體，展開反抗國民黨的運動。
三、區域聯誼到世界性組織
台灣留學生覺醒的過程，需要有人點燃，才能發出能量，由區域發展至世界性組織。
1950年代，廖文毅在日本組織台灣共和國臨時政府，發出台灣獨立建國的先聲。之後，台獨思想由日本擴及美歐等地。1956年，台灣留美學生受美國自由思 想的影響，在費城組織3F（The Committee for Formosan’s Free Formosa），引起留學生的共鳴，之後於1958年1月，成立台灣獨立聯盟（United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簡稱UFI。並與周烒明在麥迪遜的「台灣問題研究會」、費城、Manhattan、Kansas等地留學生密切聯繫，活動逐 漸擴大，於1966年6月成立全美台灣獨立聯盟（United Formosans in America For Independence ）簡稱UFAI。盟員張燦鍙、陳榮成、簡金生、羅福全、賴文雄等展開一個月的「自由長征」，訪問台灣留學生，奠定獨立運動的基礎。
1960年代之後，台灣留學生人數增多。各地主張台灣獨立的組織日漸成立。1970年1月，美國、日本、歐洲、加拿大和台灣五地獨立團體，合組為世界台灣獨立聯盟（World United 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簡稱WUFI。
獨立運動是台灣人運動的主流，有右獨、左獨以及其他不同派系和團體。主張與路線雖有不同，但台灣人勢力由各地區獨自發展至世界性結盟，是數十年運動的成果，也是台灣人智慧的成熟與力量的展現。
四、島內外的支援與結合
1970年1月，世界台灣獨立聯盟的成立是台灣獨立運動的轉捩點，同時也是台灣人運動的另一起點。
1970年，彭明敏脫離台灣，經瑞典前往美國。4月24日蔣經國訪美時，受到黃文雄、鄭自才的槍擊，史稱「刺蔣事件」。這是獨立運動者向蔣家直接挑戰的第一槍，震動台灣與世界，激起迴響，影響日後台灣人運動的走向。
1971年10月，中華民國政府被逼退出聯合國，失去中國代表權，國際外交面臨困境。翌年，蔣經國擔任行政院長，著手政經改革，任用台籍菁英，採取本土化 政策。島內黨外運動受到國際外交與島內政治轉變的影響，新生代繼之而起，批判國民黨獨裁，要求政權開化，實施自由民主制度。1975年，《台灣政論》創 刊，1977年中壢事件爆發，1979年國民黨政府假藉美麗島事件，逮捕黨外運動菁英，風聲鶴唳的恐怖氣氛籠罩全台，民主運動一時為之頓挫。
自1970年海外台獨運動整合出發之後，對島內民主運動，適時伸出援手。美麗島事件更加速海外台灣人的覺醒，紛紛組織團體因應台灣變局。北美洲台灣人教授 協會（1980年成立）、台灣人公共事務會（FAPA，1982年成立）、北美洲台灣人醫師協會（1983年成立）、北美洲台灣婦女會（1988年成立） 等都在1980年代組成，積極展開內部整合與外交宣傳工作，為台灣謀取世界的同情和出路。
海外台灣人敢公開組織各式團體，象徵台灣人已逐漸走出國民黨白色恐怖的陰影。島內台灣民主運動更激起他們支援島內民主運動的熱情，邀請島內人士赴美演講， 轉載島內重要新聞與文章，並募款支援島內運動等。這些舉動搭起海內外的橋樑，使得海外台灣人有了運動的著力點，島內運動者也獲得精神上的支持與安慰。
兩股力量的互動與合作，激發出1986年民進黨的組黨，以及海外黑名單人士返台、獨盟遷台的運動，逼使刑法100條修正（1992年），從此台獨主張純屬言論自由，無法再以此入罪。海外台獨運動者的返台，使得島內外力量結合，共同在台灣展開另一場建立新國家的運動。
五、圓夢台灣國
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近幾年來舉辦「台灣近百年史研討會」、「228五十週年學術研討會」、「邁向21世紀台灣民族與國家研討會」、 「20世紀台灣文化研討會」，都是為了探討台灣島內問題，希望能藉此開創出一片新視野、新方向。舉辦數次挑戰時代的研討會之後，本會發覺這些問題是台灣人 運動浪潮下的產物。追究台灣人運動的源頭，須從228事件談起。經過228事件的洗禮，台灣人開始覺醒。最初的覺醒雖然起因於國內，但真正堅持台灣人立 場、反省台灣人處境，推動台灣獨立建國者，應該是從海外開始，經過數十年歷練之後，逐漸擴大成為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鑑於此項深遠的 歷史意義，於2003年12月舉辦「自覺與認同——1950～1990年海外台灣人運動」研討會。
這本專輯是上述研討會的專文結集，也是許多浪漫感人的故事。他們曾經年輕，充滿熱情，為了心中的祖國台灣，付出青春歲月，投入無法預知、何日得以完成的台 灣獨立運動。40多年來，始終如一，追求理想，希望圓夢。這股精神意志突破國民黨的層層禁忌，重重包圍，終於在1990年代重新回到久別的台灣。台灣雖然 已經改變，但還未形成一個真正獨立自主的國家，他們仍然不死心，在海內外繼續努力，奉獻他們的力量。
讀完他們敘說當年的事蹟，我有無限的感佩。我認為他們一生的傻勁、熱情與堅持，是台灣史上最令人感動的詩篇，明知猛虎當前，仍抱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 決心，往虎坑跳，勇往直前。此種理想擔當的精神是台灣人抗拒獨裁統治者，建立自我尊嚴、獨立自主的最大動力。我相信這些浪漫又具理想的故事將會刻印在台灣 歷史上，代代傳承。這正是基金會舉辦研討會的深意，也是我心中最深刻的期盼與祝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