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惜的心情

文／張炎憲

　　1999年，新竹市政府委託的調查工作，分成228事件和1950年代白色恐怖政治案件。228事件是我十多年來繼續不斷從事的工作。五○年代白色恐怖案件是最近幾年才做的工作。兩種工作對我而言，感受不同，意義也不同。
　　1950年代新竹地區政治案件自1950年11月，社會主義青年大同盟案發被捕，至1951年，其餘案件也陸續被發覺而遭逮捕。在短短數月中，組織逐一被破，乃因社會主義組織有其上下領導關係，抓到主謀，刑求逼供之後，有的被迫說出組織內情。軍警依此線索逮捕，不僅破案，也牽連無數無辜民眾。
　  年輕、具有改革理想是當時被捕者普遍的現象。當我們去訪問時，看到他們遺留的家書、手記和泛黃褪色的相片，聽到他們家人不忍親人離去、既怨恨又懷念的談話，都會被其氣氛感染，無法自已。
　　在訪問過程中，有的受難者或家屬侃侃而談，說出內心的感受；有的仍然有所畏懼，不敢說出心底話；有的仍然沈浸在悲憤之中，無法自拔。各種各樣，不同類型的受難者或家屬帶給我們的感受，不管是悲哀、憤怒、自怨、或是恐懼，都使我們更貼近過去，體會當事人的心情，瞭解到在政權捉弄下的人性卑微和尊嚴。
　　歷史真相也許難求，但回復歷史事實的情境，是重建歷史的基礎。昔日統治者逼迫人民相信他的說法；今日文獻資料的公開和口述歷史紀錄的出現，是打破統治者史觀，重新建構民眾史的開端。
　　除了期待更多人關心這段歷史的不幸，我們更希望藉由訪問記錄，受訪者說出的內心話能感動讀者去接近昔日歷史，並能撫慰受難者受愴的心靈。五十多年後的今日，重新接觸這段史實，我們更有信心在受難者的歷史傷口上，彌補傷痕，共創民主自由的理想社會。
　　開始訪查工作時，我是在中研院社科所，期間出任國史館館長。不同的工作場域，並沒有減低我對這段苦難歷史追究真相的熱誠，來回台北新竹一百多回，走遍大街小巷，體會出風城的原味，回想十年來從事口述歷史的過程，我自信我仍然未改初衷，熱情依舊，繼續理想的追求。
　　從1999年接受委託調查至完稿，歷經兩年多的時間。訪調工作能夠順利完成，應該感謝許明薰先生的協助。許先生原服務於台灣日光燈公司，但看到新竹市志人物傳所寫的外公事蹟與史實不符，乃親自到中國訪查，之後對文史興趣日漸濃厚。有一次又受人激怒，有人說他是文史外行，不能從事228的調查。他毅然投入心力，利用餘暇，拜訪耆老，在閒談中找得許多珍貴事蹟和史料，有些已由潘國正先生整理發表。經年累月的尋訪，許先生提出許多新史料、新證據，修正前人的錯誤。他的工作毅力和不服輸的榮譽感已使他成為新竹文化之寶。由於他的幫忙，每次採訪時都能事先找到事件相關者，使得口述訪問工作順利進行，訪問人數超出預計，內容更加完備。今日這套書的出版，是多年來縈繞心中，追求歷史真相，為弱勢討回公道的心願的達成。也因認識許先生而倍覺人間溫情和鄉土之愛的可貴。
　　最後，感謝接受我們訪問的受難者和家屬，以及許多幫助我們的人，這本書才能呈現在讀者面前。